我的奶奶是傻瓜

南方的深秋，天气依旧炎热。

我穿过窄窄的街巷，来到了古厝的院落。六十岁上下的老妇，手摇蒲扇，脚踩踏板，痴痴地望着摇篮中的婴童。

我在摇篮一旁蹲下，看着眼前的老妇，她黝黑的脸庞布满了皱纹，看着摇篮里的婴童时却一脸慈爱。自己的汗衫已经湿透，但蒲扇却从未从婴童身上挪开转移到自己。

我哭了，看着她。

我穿过宽宽的马路，站在十字路口。十岁的男孩，背着书包，远远看见一头短发的奶奶。男孩身旁的同学，指着奶奶唱“大傻瓜，小傻瓜，村里有个傻茶花……”奶奶看到男孩放学了，冲他挥手，痴痴地望着他。可是男孩好像没看见，转身从身后的路口走去。奶奶看着男孩远去的身影，缓缓地放下了挥舞的手，捡起小学生丢给她的汽水瓶，放进了背上的背篓。

我哭了，看着男孩。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了长长的乡道。身前是母亲呢喃的哭声，身后是肃穆的哀乐，身上是难看的麻衣。长长的队伍后是一副棺椁，上面插着一只灰白的纸鹤。

我哭了，看着棺椁。

醒来后，发现泪水浸湿了枕头。月光透过纱幔躺在了床边，我起身换了个枕头后，坐到了窗前，窗外像奶奶离开那天一样树影婆娑。

十年前，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临近月中，窗外变得清亮。我的睡眠质量挺好的，一直都是一觉到天亮，那天却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室友此起彼伏的鼾声，那一晚，我一夜未眠。月光透过玻璃，折射在宿舍的墙上，凌晨4点的窗外，微风轻轻拂起了落叶。不懂是不是因为风的作用力，树叶在窗前盘旋了一会才散去。

由于一晚没睡，反而到了课上，睡意袭来。课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去，迷糊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老师让同学来叫我，说是家里来了电话。电话中母亲只说让我请假回去两天，未提原因。我一再追问下，才得知消息。

我是家中的独子，但并不是家中的宠儿。爷爷跟我父亲希望生个女孩，但我妈却给我爸生了个儿子。所以从小我爷爷跟我爸就不怎么待见我，不懂是不是男人的情感不善于表达，又或者是穷养儿的标准限制了他们。只知道我认事以来，就是奶奶最疼我。

奶奶小时候生病了，智商不比常人，说话、做事比较不利索。我记得小时候母亲为了家庭的收入，经常不在家，从小我就跟着奶奶，读幼儿园之前，一直都是奶奶在带我。印象中，奶奶跟正常人一般无二，很护着我，生怕我摔着磕着，定时定点地给我喂饭洗澡。

再大一点，就经常听到同学说奶奶是傻子，还说我是傻子的孙子。

“大傻瓜，小傻瓜，村里有个傻茶花……”

奶奶名字叫郭茶花，是地主家的女儿，1966年，奶奶的父亲被抓去批斗，后来家道中落，就嫁到了爷爷家。小时候觉得爷爷对奶奶不好，不是打她，就是骂她，还让奶奶滚出去。有时奶奶被爷爷欺负得嚎啕大哭时，我只能躲得远远地看着。

“大傻瓜，小傻瓜，村里有个傻茶花……”

同学在学校总是叫我傻子的孙子，还当我面叫我奶奶的名字。那个时候，我讨厌我的同学，也讨厌奶奶，讨厌她让我在学校被欺负，讨厌在上下学的路上碰到她。我总是换着路上下学，远远看到那个背篓，我就跑，有时没得跑，我就低着头，快速地走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奶奶好像不出现在我上下学的路上了，有时在路上看到她，她就刚好背向着我在弄东西。

奶奶小时候生病了，大家都说她是傻子。可是奶奶总是偷偷塞给我零花钱，还给我糖果，说是村口老太太给她的。

奶奶小时候生病了，大家都说她是傻子。可是奶奶害怕我被同学嘲笑，路上不跟我打招呼了，可是回到家，她还是很高兴地塞吃的给我。

奶奶走了，在路上捡瓶子的时候，被逆行的摩托车迎面撞到了。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父亲，可以准备后事了。

后来听母亲说，奶奶出事是在下午4点左右，医生说撑不到晚上12点，但是奶奶一直等到早上4点才走……

我哭了，看着母亲。

她一定是在等我，她一定很痛，很累，很辛苦，她等了那么那么久，我都不知道，我都没能出现在她面前。

深秋的月光多了一份凄清，连拂面的风也多了一丝寒意。

“奶奶，谢谢你又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