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北(四)找北

来到北极村,最大的主题自然是找北。

日出后的北极村浸在明亮的日光之中,无尽的白色更让这里亮的有些晃眼睛。可太阳仅仅赐予了这里光亮却遗失了温度,日出后的气温,依然停留在零下三十几度。

路边的指示牌是木头做成的,上面钉了大大小小十几块木板,标注着脚下这条路通达的地方。昨夜的雪后,清晨的路面已经又被新雪覆盖,并没有脚印可循。所谓路,只能通过积雪来分辨,两侧略有凹凸的地方是草丛,我们只能拔腿在中间看起来平整的地方找寻前行的方向。

在没及小腿的雪中行走是很耗费体力的。为了抵御酷寒,我们都穿戴上了几乎所有携带的装备。于是雪中的跋涉就变成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棉衣内的身体由于巨大的体能消耗早已汗湿,而身体之外却是分秒成冰的冷气。最形象的解释莫过于一出小插曲,在一次平淡无奇的闭眼之后,眼睛却睁不开了。我惊慌失措地赶紧去揉眼睛,才发现原来是上下眼睫毛冻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寒冷让我们实在无法继续。刚好,不远处有一家营业的商店,我和朋友赶忙进去,礼貌地买了一盒巧克力补充热量,随后紧靠着商店里的火炉恢复面颊的知觉。经过两次中途的烤火休息,我们终于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北纬53度29分,中国北极点。

本以为会兴奋无比的心情,已经被冻僵的手脚冷却。北极点再向北十几米,就是138号界碑。看到界碑,心情又激动了起来,毕竟,这是人生第一次真真的站在了祖国的边界上。于是乎站在界碑旁,留下那张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的照片。

照片里,138号界碑居中,我站在界碑后面,带着只留出了眼睛和一个呼吸孔的面罩。由于呼吸和出汗的缘故,整个黑色面罩上被一层白霜覆盖,眼睛被睫毛上的霜压得有些沉重。但就是这样一张狼狈的照片,恰让我欣慰,因为对于一个出生在祖国最中部的人来说,今生有机会走到祖国的最边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沿着来时的脚印,我们一路返回到村中心。

不愧是北极村,村里的一切几乎都跟北字有关。最北学校、最北商店、最北人家、最北饺子馆等等,有一些则更霸气一些,例如北陲哨所、北极法院等等。夜晚的安静祥和大概只属于夜晚,日光之下,一座座招牌和数不清的北字,着实让人有些晕头转向。

所有的最北里,大概最温情的,是最北邮局吧。

信,一个被时代不断演义的东西,在这片接近原始的雪原里,倒有了些返璞归真。

短信、飞信、微信、超信,这些越发时代感的工具一直在追求的,是缩短信的距离。有了他们,我们不必再书写,不必再贴上邮票,不必再投入邮筒,不必再经历漫长的等待。可不论怎样进化,信这个字却始终被保留着。因为信里,始终篆刻着我们那些无法当面言语的情感。

原来,我们每一封信都要写上很多页纸;后来,我们每一条短信总要尽可能的写到七十个字。

再后来,我们开始用“恩”“哦”来表达情绪;到现在,我们用一个表情来说明一切。

原来,我们记得每一封信里对方说了什么;现在,我们发现那些事情只需要翻翻聊天记录就好。

有多久没有拿起笔,写一封信了。书写的真挚、等待的煎熬、阅读的期待,已经渐渐被淡忘。所幸,在最北邮局,又把我拉回到了那个简单而慢节奏的时光里。全木的装修和黄灿的灯光,让每个从冰冷中走进来的人霎时间感到温暖。

在这里,我写了很多张明信片,写给喜欢的人,写给多年的兄弟,写给思念的家。写一些想说没说的话,写一些说不出却不得不说的话,写一些读起来比听上去更有味道的话。贴上最北邮票,投入最北邮筒,盖上最北邮戳,从祖国最北端,带着最北的一丝凉意到天涯各处。后来,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写一些明信片,只是信的内容,越来越短,只是收信的人,越来越少。


因为要赶下午的火车,所以上午就搭着小巴离开了北极村,来到漠河县城。也许是旅游的缘故,这座边陲小城比沿线的其他城镇要发达一些。城市的最北端有一座北极星广场,登上漫长的台阶,可以俯瞰整个县城。

在县城之中,依然处处可见带着北字的招牌,只是刚从北极村回来,这里的北已经难吸引我的眼睛。广场俯瞰下的这座小城,生活着八万多人,这是一个大型足球场就可以容纳的人数。街上车马不多、行人稀落,低矮的建筑并不稠密,缝隙里还酝酿着些许烟雾。望向城市的边缘,一圈雪白的山峦绵延着将这片不大的盆地包围。

安静,这里只有安静,一切都在梦中,好像整个北国都在这寒冬中睡着,只有惊蛰的春雷才可以叫醒这片安静的土地。

离开家乡,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从大城市到更大的城市,从更大的城市到再大的城市,耳边越来越聒噪,眼前越来越迷乱。我们都在不断努力着试图离开边缘,接近中心,哪怕这条路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吵闹。

中心有中心的繁华,边缘却也有着独到的安静。伴着夕阳,坐上了从漠河回哈尔滨的列车,从祖国的最北端一路南下,重回那些接近中心的地方。

在漠河以北,还有更北的地方。但到了这里,我觉得已经找到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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