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我不在处思,故我于我不思处在

在当代中国的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中,把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驳斥为唯心主义。自笛卡尔在《谈谈方法》的第四部分提出这一命题后,“我思故我在”成为近现代西方哲学讨论的焦点之一。“我思故我在”是笛卡尔全部认识论哲学的起点,也是笛卡尔“普遍怀疑”的终点。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唯心命题,而是纯粹认识论的内容。

笛卡尔从“我思”出发,认为通过“我思”可以直接把握到实体性,即为“能思考的物”自身。也就是我思是统一的,自明的,进而才有“我思故我在”。

但是,康德将经验性自我和先验统觉区分开来,先验统觉是非实体性的,完全是逻辑构建,只是作为谓词的经验性自我向其呈现一个作为主词的逻辑功能。他将自我经验中的我和纯粹统觉的我之间构想为经验现象和物自体之间的关系。

这就是拉康所阐述的“阐明的主体”和“被阐明的主体”之间的区分。前者是失去一切规定性的主词,只要加入确定性的内容,就会恰好错失它。后者是被幻想充盈的谓词。

这里,我们就必须先引入拉康的著名公式S/s(signifiant/signifié,能指/所指),它被读作:能指在所指之上。S表示能指,s表示所指,中间的横隔线则表示能指所指的覆盖。这一公式颠覆了索绪尔的s/s(signifié/signifiant,所指/能指),拉康把索绪尔的这一结构刚好颠倒了过来,由此可以看出拉康对于能值指至上性的强调。但是拉康把这一显著特征归结为列维-斯特劳斯,这也就意味着,拉康的这一公式并不是直接对索绪尔的公式的颠倒。的确,拉康的这一思想可以溯源到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列维-斯特劳斯说:“各种象征符号要比他们所象征化的东西更加实在,能指先于且决定所指。”

而索绪尔的符号结构是从语言符号中引发出来的,在他看来,“语言符号联结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而音响形象也不是纯粹物理的东西,而是声音的心理印迹,语言符号是概念和音响形象结合的心理实体。”为此,索绪尔选用所指和能指分别代替了‘概念’和‘声响形象’作为一个语言符号的两个面”。

拉康认为语言是人的无意识行为。然而与索绪尔不同的是,他认为在一个语言符号中,能指在所指之上,能指具有至上统治地位,没有能指就无法引出所指。没有绝对确定的所指,能指与所指的结合关系并不是紧密,是一种松动的任意性关系。能指是漂浮着的,在其下是滑动的所指。能指永远也达不到说话人的所指境界,语言行为本质上在进行着“能指游戏”。任何对于意义的探寻,都只不过是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周游,并在这种周游中将关联的能指拓展到所有方面的地平线。

而人类用以交流和记录的语言,就是由能指构成的链式结构,能指就像链条上的一个个链环。这样语言就形成了一个能指链,能指只能链接另一个能指,而永远无法达到所指。就像字典一样,任何词语的解释永远是由其他词语构成,指向其他词语组成的话语,而永远无法通达所指本身。在更大的话语中,一连串的能指构成的链条又成了更大的链条的一环。多重嵌套的话语体系和意识形态都是由这样一个个微小的能指构成的巨大能指链。

接下来进一步引入拉康的另一公式:


这个公式可以被解读为“主体无法触及对象a”。对象a是拉康晚年提出的哲学范畴,也是齐泽克所言的意识形态的崇高对象。崇高对象就是对象a在现实世界——即拉康所谓想象界/象征界/实在界中的赋形。对象a并不是一个实在,而是一种幽灵式的虚在,但它通过崇高的位置、幻象的座驾、双重的欺骗这三位一体的幻象机制,形现为崇高之物。

而齐泽克对这一公式的解释为“主体无法触及自身的本体原质”。而根据拉康所言,对象a最终意指着主体,是直接指向主体所指的能指,但是因为S/s,这样的能指并不存在。也就是说,这一公式呈现的就是对象a的虚在性。

主体性的现象视域与主体的本体原质绝对无法综合。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说:“在原初的、综合的、统合整体中,我意识到了我自身,但并不是像我向自己显现的那样,也不是像我自身所是的那样,而仅仅是我在。”也就是说,先验统觉是非现象的,也是非主体的,而是完全空洞的形式。而在齐泽克看来,先验统觉的完全空洞形式表明了现象和本体综合的彻底失败,换言之,先验统觉只不过是这种失败所赵成的分裂的一种补救措施。

引用齐泽克他自己的话说:“自我意识的矛盾在于它只有基于它自身的非可能性的背景才是可能的。只有当我无法企及作为我的存在的真实内核的我自身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我自身(“能思维的我或者他或者它[物]”)。”

正所谓“我无法看见自己的眼睛”,当我进入作为主体性现象视域的“我思”,我便无法感知本体原质的“我在”;反过来,当我进入本体原质的“我在”时,我就失去了意识主体性的“我思”。

而这一理解恰好一定程度上契合了禅宗中“禅”的概念。现代艺术家鲁宓先生说,禅不存在于任何语言文字中,而是对“当下的真心”的活生生体验。“禅”或许就是人进入本体原质的“我在”时感受到的“当下的真心”,一种“无思之思”。

在赫立格尔所著《箭术与禅心》中有这样一段细致入微的描写:“你会感觉痛苦,因为你没有真正放开自己。一切都非常简单。你可以从一张普通的竹叶中学到应该发生的情况。叶子被雪的重量越压越低,突然间,雪滑落地上,叶子却一动也不动。就像那叶子,保持在张力的最高点,直到那一击从你身上滑落。的确如此,当张力完成后,那一击必然滑落,它从射手身上滑落,就像雪从竹叶滑落,射手甚至连想都来不及。”

这段描写所呈现的状态,就是所谓“我于我不在处思,故我于我不思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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