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朦胧细雨笼罩着整个安佑村。
“伍子,快去道观将林道师的符纸请来。”郭家大叔劈完一捆树桩,抹了一把汗。
“是,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放下手头的活,抓起搁在一旁的一串铜钱,起身向山顶的道观走去。
道观烟雾蒙蒙,一股紫气从坐落在道观观星殿中心的丹炉中升起。丹炉旁边盘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束发盘髻,披一身黄衣布袍,戴一顶乌黑南华巾,顶髻用一支木簪别住。
“将星陨落,这天下……又将掀起腥风血雨。”少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由观星殿顶尖的洞口望去,一颗皓白巨大的星辰缓缓落下,象征着一位豪杰人生的终结。
丹炉开启,炉中只有一堆五彩粉末。少年用几个檀香木制的盒子将粉末收集好,移步到旁边的桌案上,桌前吊着的烛灯,拿过一支老旧的画笔,依次取过张张黄纸,蘸过粉末,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便成了两叠符纸。
桃符是历史悠久的民俗文化。古人在辞旧迎新之际,用桃木板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或者用纸画上二神的图像,悬挂、嵌缀或者张贴于门首,意在祈福灭祸。据说桃木有压邪驱鬼的作用。安佑村地处偏远地带,距中都甚远,没有上好的桃木板,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起黄纸。
“林道师,家父派我来取村子里的桃符。”郭伍沿着山间的小路一路小跑到道观,轻轻将那一串铜钱放在桌案的右上角。
林佑将刚刚画好的符纸递给郭伍,“这是乡亲们要的辟邪符、祛病符。”然后转身登上石梯踏上观星台,不再理会郭伍。
郭伍早已习以为常,道观远在山顶,道路泥泞,除非特殊的日子,人们很少来这个地方。郭家正巧离此山最近,每次请符纸的任务就交给郭家。乡里多给些铜板,免去一些劳累倒也值得。
再者,林佑是个外乡人,早些年随师父来此隐居,将山顶废弃的破屋子修建成了如今的道观。师徒二人的身世始终是个谜,但也无人多问,毕竟除了请符,众人很少交集。
林佑现在观星台上,盯着星辰,想起种种往事,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下石梯,沿着桌案向前走了三步,右脚慢慢发力,“轰”,一个石柜从墙壁中伸出,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把宝剑。
望着这把自己曾经的佩剑,林佑默默地将其挂在自己的腰间,凭空作揖三下,然后把剑出鞘,一套行如流水的剑法一气呵成。金丹一层的灵气附着在剑身上,透露出阵阵寒意。
“整套剑法有攻有守,变化多端,金丹一层也只是初窥冰山一角,师傅传我的这套剑法必然非同寻常。”林佑抚摸着剑身,十分疑惑那个老头的身世。照师傅的话来说,这套剑法本身是残缺的,本来有三卷,因为种种原因,只余下这第一卷:剑指风流。
姜国只是偌大天下西北边陲的一个国家,中品功法便可以让众人疯抢。这套残缺的剑法就目前来看想要发挥全部威力,至少也需要是元神仙人。而元神仙人则是西北边陲的顶级战力,师傅的身世绝不仅仅是小小姜国的供奉。
养气殿中,林佑已换上了平时穿的蓝色道袍,将石壁上用作装饰的环扣顺时针扭下,侧方便有一道暗门打开。这道暗门是通往山下的暗道,平时外面唬弄安佑村的村民得道成仙辟谷,其实粮食都是从这里运进道观的。
林佑一路下到集市,又望了一眼山顶的道观,五年零十一个月,自己从十二岁那年被师父领到这个小地方,期间又有三年年的孤独生活。毕竟日久生情,林佑可以想到安佑村的众人正在用火将祛病符烧成粉末,掺合着准备的肉馅包成饺子;驱邪符被挂在客堂中央,在灯光的照射上平添些许威严。
抖了抖腰间的宝剑,林佑清楚,自己不过是安佑村的过客。所谓的桃符,无非是一种形式。祛病符里是五谷杂粮配上人参枸杞的混合;驱邪符无非是驱蚊的芳樟草混着提神醒脑的檀木。所谓的道师,只是将这种欺骗合法化罢了。
将星落于南方,正是姜国方向,不知道姜国会发生什么大事。“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昔日中都的豪气风发变换成如今的平静淡然,不知道让那些老头子看到会是什么样子。
六年来,终于到了师傅定下的那天:将星陨落。林佑记得师傅临终的时候颤颤巍巍地告诉自己只有等到有将星陨落的时候才能出山,但是没有告诉自己原因。起初林佑还当成了一个笑话,将星之人,非富即贵,都是封疆大吏。就附近的王朝,都是与姜国势均力敌且互有摩擦,将星之人怎么可能能在这乱世轻松陨落?直到今天亲眼所见,林佑才真的知道什么是人事无常。将星之人本就少见,个个都是运筹帷幄的谋士。将星陨落,必然对姜国的实力有所削减,但这对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佑来说只是心中有些沉闷。
安佑村地处姜国南方青玉城,相对北方边境来说可以称为太平。小小集市便已经车水马龙,小贩们叫喊着吸引客人。刚一下山,一股酒香弥漫着整天街道,林佑顺着香气跑到集市上找酒喝,心中那沉闷早就抛于脑后。林佑挑了一个小酒店靠窗坐下,向店小二要了一碟花生、一壶清酒。
烈酒上桌,林佑迫不及待地拿来先灌了一口,要知道这玩意在山上的时候十分少见,偏偏自己有好这一口,可以说是嘴馋了很久。
“哒哒哒……”马蹄声铿锵有力,绝不是普通的家马。林佑侧身探去,原来是几名黑甲骑兵,手中的长矛沾有鲜血,吓得路人纷纷避让,肃杀的气氛更是让人喘不过气。
“奉圣上谕旨,北齐联合北魏进攻我姜国,前线吃紧。朕恳请姜国黎民壮士,为国一战。入军者,得五十两白银。”带头的黑甲骑士勒住军马,将诏书上的内容重复大声读了几遍。
“北魏北齐,为什么会突然进攻我姜国?”
“唉,你不知道。我听说上次中原大战姜国埋伏了北齐右卫大将军率领的十万大军,这次进攻明显是为了报仇。”
“没错,而且北魏近年一直被我国欺负,联合北齐削弱姜国是在所难免的。”
“五十两白银啊,够我家生活一年了。”
“那你也得有命来享啊,没命了多少银子都白搭。
……
行人议论纷纷,却无人上前。突然,林佑左手桌的三十出头的汉子哼了一声,捻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大口灌了一口烈酒,将酒罐重重一摔。
众人一惊,只见那汉子指着路旁的行人嗤笑道:“只逞口舌之利,国家危难,你们这些人也只能逞口头上的讽刺,却无人站出来为国效力。真是丢人现眼”
汉子不屑地吐了一口痰,拱手向领头的黑甲骑士道:“鄙人不才,愿投军报国。”
刚刚说话的人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领头的黑甲骑士目光一凝,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这位兄弟对我胃口。招兵的应该已经到了青玉城的城门处了,有意的兄弟们可以去那里参军,我在边境等你们。”
“荡”的一声,林佑提起桌上的宝剑,别在腰间,抓着酒壶,掏了几串铜钱放在桌案上,起身离开。
“姜国黑骑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林佑笑了一声,别人都在好奇黑甲骑士的目的,而林佑一直关注的却是黑甲骑士自带的气质与动作。
黑骑是姜国最精锐的部队,人数不过两万人,但战力惊人。十年前有一个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大楚王朝挑衅姜国,一万黑骑军直接日夜兼程大破楚军,把他们赶到了大陆的另一边。虽然这大楚王朝只是一个三流王朝,但这也足够说明了黑骑的强大。黑骑配备着整个姜国最精锐的武器装备,而且刚才细微的动作与神色也只有那些久经沙场的悍将才可以做得出来。
林佑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玉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城墙伤痕累累,暗示着当年战争的惨烈。只是随着姜国的土地不断拓宽,青玉城已经不再是边境的城市,便少了热闹狰狞,多了平和安静。
林佑独自离开了青玉城,师傅曾说离这里三十多公里处有一个修真门派,是这方圆百里的有名道门。修真者,可以探星遁地,无所不能,一威之下,天崩地裂。但修真门派终究无法胜过姜国这样的王朝。
门派终究是门派,虽有门规但并不过于苛刻,更偏向于自由自在。在王朝当供奉,虽有限制,但可万钟加身又可受万人敬仰,所以更受人偏爱。好男儿,哪一个不想万人之上?故而,修真者虽厉害,但必须依附于王朝,哪怕是天下第一的昆仑,也要在王朝的统治之下。
对于林佑,六年前的浩劫让他从庙堂之上坠落到这江湖之远当起了道师。早已经厌倦了朝堂的尔虞我诈,惨痛的经历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显示出远超同辈的稳重。
夜色渐暗,林佑用那把宝剑随便砍了些树枝,收集厚厚一堆树叶,搭起了帐篷。然后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生起了篝火,把刚刚抓到的山鸡简单处理了一下架在上面,撒了点随身携带的调味料。不一会儿,香味扑鼻而来,鸡身在噼里啪啦中渐渐现出金黄色。
“嗷呜~”
青幽的眼瞳在黑夜中如鬼火般摄人,是妖兽!书云:“蓝火映眼,青爪之狼,名鬼狼。”
鬼狼只是筑基两三层的水准,根本入不了金丹的眼。更何况,林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山石,笑了笑,撕下正烤着的山鸡的大腿,咬了一大口,又灌了一口酒。
“哗。”树叶突然落下,林佑象征性地持剑挥去,一道黑影擦着剑身飘然落地。林佑抓着鸡腿小步退后。那身影双脚落地,借力向前冲去,银剑一闪,直接刺伤了一只鬼狼。
“喂!你这是要把自己送到狼口吗?”清脆的声音让林佑一愣,定眼望去,原来是一黑衣女子。
林佑身后传来阵阵凉意,原来林佑刚刚一跳,竟向鬼狼拉近了距离。鬼狼仿佛受到了挑衅,后腿用力一蹬,直扑二人。林佑右手酒壶一收,双指一并,眼中精芒一闪。
女子娇喝一声,猛地用力,将手中的宝剑掷出。一道闪光过去,鬼狼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躺到了地上。其余的鬼狼发出阵阵低吼,察觉到面前的一男一女不好对付,不甘地缓缓退去。
林佑压下流动的灵力,看向女子。女子抬起头,踏步向林佑走来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
林佑无所谓地又啃了一口鸡腿,然后抱拳道:“多谢女侠出手相救,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女子望着林佑手中的鸡腿,本来气不打一处来,但听到“女侠”两字时,两眼一眯,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十分高兴。
“我叫东方玥,本姑娘厉害吧?”东方玥扬了扬手上的宝剑,一脸自得。
月色柔和,星光穿透叶间的裂缝将东方玥的脸庞照亮,粉嫩的脸庞和微微翘起的嘴角,让林佑将这一刻死死地印在了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