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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八一建军节和那一份已经走远了的绿色的岁月。
（一）
回国假期的最后几天就是八一建军节了。
听说我从海外归家探亲，战友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和生活来到了我的故乡与我见面。
近二十年都没有见过面的战友们那被岁月摩擦过的面孔上，依旧带着当年的微笑，操着大嗓门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我环顾坐在餐厅大圆桌前的人们，仔细地辨认着一张张欢乐的面孔下的青葱岁月的印记，并在人群中刻意地寻找着一张曾在记忆里浮现过多次的脸……
“翔子没来，儿子明年参加高考，这不，他今年就预定了高考辅导班，并且每天带着儿子在辅导班和钢琴老师家之间穿梭着……据说儿子要考音乐学院的钢琴专业……”
坐在我身旁的月儿对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寻找翔子？”我有些尴尬地反问道，并在为自己听到了那个名字时变得有些发烫的脸，而感到吃惊着……
“嗨！就你那一点小心思还骗得了我？别看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月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得意地说道，将一份尴尬的微笑留在了我的脸上。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刚刚穿上军装，并完成了新兵训练的我，被送入了那一座驻扎着集团军演出队的大院子里。匆匆安顿好了宿舍后，我便循着音乐声走进了排练室的大门。
排练室里亮着五彩的灯光，一位站立在舞台中央的，身着白衬衫和绿色军裤的女孩儿，正在乐队的伴奏下演唱着一首动听的民歌;台下的几张椅子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位等待着排练的演员们。
我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看着女歌手完成了她的独唱后，与放下了手中的乐器的几位乐手们一起走下了台，在我身边不远处的几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新来的？是唱歌的吧？我们早就听说你要来了……”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极重的闽南口音的男声对我说道。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正在友好地望着我。他的头发被修剪得很整齐，但是额头上那曲卷着的黑发却没有被剪去，随便地散落在他那宽阔的额前;他那棕色的皮肤被身上雪白的衬衫映衬着，显得健康而又明朗。由于没有穿军服的外套，我无法辨认出他的军衔。
“叫我翔子，我是乐队的贝斯手……”他隔着坐位朝我伸出手，友好地握了握。
（二）
日子在每天忙碌着的排练中悄悄地流逝着，我被告知整个演出队都在为三个月后，在南京举办的军区调演而做着准备。
在被关闭在演出队的院子里整整一周后，周六常常是队员们结伴搭乘军车，前往部队驻扎地所在的闽南小城逛街;购买磨牙的零食和水果;并感受那里的风土人情的时间。
我从战友们的口中得知，这座安静美丽的沿海闽南小城就是翔子的家乡;因此，演出队里的许多女兵们都喜欢跟在他的身后进城，并尽情地享受着他那做为东道主所给予她们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周到的安排。
我发现翔子其实并不是一位多话的男生:“这也许是因为他每次开口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引来一些来自内地的女兵们调侃的模仿和笑声吧?”我时常这么想着，同时也在心里感谢着像他这样一位少言寡语，性格内向的男生，那天居然会主动地坐在我身边，问候着我的到来。
越是少言寡语的男生，似乎越容易成为女孩子们的焦点。
我发现在外出演出的军用大巴上，翔子的身边总是坐满了那一些永远都在吵闹着的舞蹈队的女兵们。
她们总是在逗着他说话，并刻意地模仿着他那带着浓重闽南腔的普通话，叽叽喳喳地与他开着玩笑。车厢里也因此而充满了她们的欢笑声。
翔子的宿舍在男兵宿舍右数的第一间，据说里面堆满了乐器，墙壁上挂满了史泰龙的大照片。
每个晚上，他的单间宿舍里总会听到小女兵们的欢笑声，笨嘴拙舌的他一边为女兵们煮着他从家里带来的家乡特产，一边努力地用普通话与她们交谈着。
我却从来也没有去过他的宿舍，更没有尝过他为女兵们煮的宵夜;每当队长那尖利的熄灯哨声响起后，我总是早已经躺在自己上铺的蚊帐里读着书，倾听着欢笑着的女兵们从翔子的宿舍里横跨院子飞跑回来，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跳上了床，在熄灯后黑暗的宿舍里悄声谈论着翔子。她们在猜测着:“谁才是翔子最喜欢的女孩呢？”
那个夏天，在军区调演举行以前，演出队前往基层连队巡回演出，并在路过厦门市区时逗留了一整天。
对于从来都没有见过海的我来说，那是兴奋而又难忘的一天。
吃过了午饭后，演出队的队员们搭乘轮渡过海，在鼓浪屿那金灿灿的阳光下，穿过洋房和狭窄的街道，像一群欢乐的绿色小鸟一般的，朝着海滨飞去。
我脱掉了鞋子打着赤脚行走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沙滩上，深深地呼吸着那带着咸味的夏日海风，出神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和大海。
“今天的天真好……”
我听到了那熟悉的带着闽南口音的，有些紧张的声音对我说道。
转过脸，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翔子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默默地陪伴着我在沙滩上漫步着。
“是啊，大海真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
“是吗？”他停下了脚步，颇有意味地看着我:
“这么说，今天对你来说一定很特别了？”
我点了点头，看到他摘下了头上的军帽，并脱下了身上的少尉军服，将那厚厚的外套搭在手臂上。
“天真的好热啊……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今后的许多次……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嫁到海边来呢？”
“唉？”我被他的这句玩笑话逗得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瞪了瞪他，发现他的那一张老实憨厚的面孔上，居然也挂上了一丝羞涩的微笑:“他一定在为自己的这一句不太得体的玩笑话而感到后悔并且尴尬着吧？……”我想。
（三）
自从那个鼓浪屿的午后，我发现自己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同时，却能够准确地将他那沉稳厚重的贝斯声，从乐队演奏着的众多乐器所发出的声响中迅速地分辨出来;而他也会在每一次演出之前出现在我的身边，拿起我弹唱所使用的吉他，默默地帮我调着琴弦。
从鼓浪屿回来后不久，一次流感将我给击倒了……
我独自躺在上铺的床上发了三天的高烧。在迷迷糊糊地高烧中，忽然就有了那一份想家的痛彻和无助，尽管同房间的女兵们都在尽力地照顾着我，帮我从伙房里打来开水和饭菜。
那个黄昏，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之后，终于退了烧的我下了床，拿起水瓶走进了伙房。
在装满了开水后转过身的瞬间，我看到翔子正站立在我的身后关切地望着我。
“唉！你吓到我了……”我有些抱怨地说道，却发现忽然间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听她们说你生病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煮点汤？对不起，我，不能去女兵那边，不过如果你能在伙房呆上一会的话，我这就去给你煮……”
一丝感动从心底泛起，我低下了头，忽然觉得鼻腔里酸酸的，在那一个瞬间，我觉得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我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记起在参军离开家以前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送你去当兵，是让你去锻炼的。记住，你要遵守军纪，不许谈恋爱……”
“谢谢你，我已经好了……”
我快速地绕过了他，走出了伙房的大门，小跑着回到了我的宿舍里。
那个秋天，在我的故乡举行的军区调演终于正式开幕了。
演出开始以前，父亲在警卫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后台看望我和演出队的战友们。
在父亲离开了后台以后，翔子走到了我的面前，面带惊奇地问了我一句:“……原来你是军干子弟，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对大家提起过呢？”
“有向大家提起的必要吗？”我红着脸瞪了瞪他，转身走入化妆间，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演出做起了准备。
军区调演过后，队里开始有了我与翔子的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让性格内向羞涩的我觉得很难堪。
我发现翔子也变得比从前更加的沉默了。尽管他仍然在默默地关心并且照顾着我，但是我们之间的交流似乎也变得更少了起来。
我在排练的间隙偶尔听到几位乐队的男乐手们没深没浅地开着他“想高攀”的玩笑，并且第一次看到他愤怒地涨红了脸。
他用笨拙的普通话与那位乐手争执了几句，并差点动手跟他打了起来……
晚上回到宿舍后，我爬上我在上铺的床，躲在蚊帐里读着小说。
宿舍的门开了，我听到住在我下铺的两位舞蹈队的女兵走了进来:
“唉，我还以为翔子喜欢那个不可一世的军干呢!”
隔着蚊帐，我看到她用下巴点了点我的床，接着说道:
“我刚听说他其实喜欢的是咱舞蹈队最漂亮的女孩儿燕云啊……”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那些老兵说的啊，我还看到他昨晚单独为燕云煮面条吃呢……”
我的心像是被一块石头给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那一份失望慢慢地从我的心底泛了上来……
（四）
化好了妆，我穿上军装礼服从化妆间走向了前台。大幕关闭着，我远远地看到翔子那宽厚的背影坐在道具台子上，手里抱着我的那一把吉他，正在认真地调着音。
我快步走上前，从他的手里抢过了我的那一把吉他，迎着他那吃惊的面孔地对他说道:
“……谢谢你帮我调弦……不过，请你以后不要再碰我的吉他了……”
“为什么？”他受伤地望着我，额前那浓密的卷发不知何时垂了下了，遮住了他那透着悲伤的双眼……
“唉！吃饭啊，想什么呢？”月儿用手臂碰了碰我，奇怪地看着我说道。
我夹起了一块糖醋里脊，有意无意地问月儿道:
“好多年都没见到翔子了，他娶得是燕云吗？”
“燕云？”月儿吃惊地望着我说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了……我想当年燕云是喜欢翔子的，大家都知道翔子喜欢的是谁……”
月儿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
“不过，自从你调回了你故乡所在的军区后，翔子就失恋了……唉！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翔子转业后进了他们当地的公安局，后来娶了一位本地五星级宾馆里的女服务员为妻，生了个儿子……他可是位好丈夫好爸爸哟，把老婆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哦，对了，他前不久还问起了你呢，你加他的微信吧？……”
月儿按亮了手机，打开微信，将我的名片发给了翔子。
晚上回到家里后，翔子与我开通了微信:
“你好，对不起家里有事儿不能去看你。不过我看了群里战友们发的照片。你还是那么漂亮……听说你在海外有着关爱着你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们我就放心了……”
微信的对话框里安静了片刻，我敲下了几个字，又快速地将那一行字抹去……我在为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候而犹豫徘徊着……
“还记得那个鼓浪屿的中午吗？你对我说，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海。被我说准了，而现在你就住在南半球的海边上……这就是命运啊，我们谁都无法预知将来，不过那一些青葱的往事却被我一直珍藏着……我常想，人生中的再次相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千里万里之外的你幸福安康。正像有句歌词里唱到过的:你若安好，便是我的晴天……”
放下手机，我在记忆里寻找着翔子的那一张带着羞涩和受伤的脸。
光阴似箭，在那些匆匆流逝的岁月中的那一些往事，无论曾经以什么样的滋味留存在心里，都早已被岁月酿造成为了一份甘甜。
再次拿起手机，我终于在对话框里打下了回话:“翔子，你是对的，就让我们将那一份青春的美好永远地珍藏在心中吧，因为在岁月的水晶框中镶嵌着的，是我们那永远年轻而又真诚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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