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
“我当了个逃兵,逃离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我曾经是爱过那里的,爱过那里的寺庙,爱过那里纯净的人儿,皎洁的心。”
“可如今那里却变得面目全非。”她向寺庙回忆道。
二 她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她是从他人口中得知新寺庙即将完工的。
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在这偏僻的地方,村民们都不知道寺庙的存在用途,她也只是从书中略知一二,“一位能帮人们达成心愿的神住在寺庙里。”
“倘若能帮我高考多加几分,岂不是也挺好。”她抱着书,望着未完工的寺庙翘起的向外伸出的檐角,“一枝红杏出墙来”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诗,她出了神,忘记了头顶上黑压压的乌云。
适逢高考补课,她正走在上学的路上,出神的她被这雨滴吓得猝不及防,无奈,她只好躲进尚未完工的寺庙,心烦意乱地掏出课本,计算着即将耽误的课程。b本想抬头看看雨势大小,可曾料,只此一眼,便是永远。
寺庙向上翘的檐角似少女的花钿,蓦然回首,叮叮当当,满城风雨亦是在跳跃。屋檐下镂空雕刻着的八仙过海,何仙姑在朝她浅笑,雕栏上的两条文龙,究竟谁主沉浮?她想起住在这的神仙,可曾似书中说的那样多情,“青灯古佛,我为你建起的千年古寺,亭台楼阁。”
她还想在高考后的寺庙新成之夜更一睹寺庙画廊深处,与煌煌灯火分享毕业的喜悦。
三 寺庙
残灯明灭枕头倚,谙尽孤眠滋味。
终于,她朝我走来。
没有高考后的喜悦,只有高考后的失望。
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
似一朵钗头颤袅,她紧抿这双唇,只是坐在我一旁,安静得可怜。又似断翅的蝴蝶,她的肩不住地颤抖着,不愿轻放下女孩的尊严,只是褶皱了衣角。
“我落榜了。”我门前再一次大雨滂沱。
我还是知道落榜的含义的,它意味着她可能要庸庸走过后半生,不能沾官场灰尘,不能沦陷于富贵,不能顺利找到所谓的工作,行也慵慵,停也慵慵。
千万年来,人情世故只是时间的标杆,越来越复杂,一去不回头。
“我没有哭,只是风吹进了我的眼睛。”临走前,她视若珍宝的尊严还是不愿放下。
怪我过于笨拙,不知如何安慰。
几日过后,再见她时,她攥着一纸红笺小字。
四 她
容华淡竚,绰约俱见天真。
她的家人定是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一边托人找关系给她谋个闲职,一边又把她当做家族的败笔,不愿向人多提。
一纸红笺小字,写的正是她的闲职——寺庙守门人。
拿到村委给的任职书那晚,她就已收拾好行李搬入了这个新家,甚是满意,甚是头也不回。
所谓的疯子就是与大家格格不入或者是去做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事,她想她已经变成了那种人。
她想她是爱着这寺庙的。那时寺庙刚建成不久,村民们虽无信佛的习惯,但总觉得多来寺庙或许能多沾沾神仙的好运气,村里的人也大多质朴,对于供奉着的神仙,也不图从那得到多少,一家老小来到寺庙多是跟神仙聊聊最近发生的闲杂琐事,她有时清扫寺庙的角角落落忙得蓬头垢面,在无意中听到哪位村民跪在软垫上大声地跟百岁爷倾吐心事,这那还叫悄悄话啊,她只是觉得可爱。
“土地爷,你说我家二喜是好啊时候才能娶老婆?”她在心里暗记下一笔。
“神仙爷爷,我真希望我的数学能考满分。”哦,幸好她之前是学工科的。
村民们许的愿望大都被她听到了,能帮的她总是力所能及,于是乎,二喜家来了位媒人,学校黑板上某个小孩数学有进步得了朵小红花。
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她努力充当个替补。
五 寺庙
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或是借着月光的勇气,我终于有资格偷听她的心声。
“其实那天我哭了,也许更多的是一种不想甘服于命运的委屈吧,只是不愿接受这个骇人的消息,毕竟还未踏上独木桥时,桥对岸的人就已经硬给你设想好了各种过不了桥的后果,哪还敢有更多的勇气。”她舒了一口气,好似说这番话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白衣婆娑,玉瘦佳人,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我想她还是满意这清闲的生活的,纯净的人儿,皎洁的心。
直到一天,她久经不见的家人叩响了庙门,惊破一瓯春。
六 她
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父亲来拜过了,但她诧异的不是父亲这种不信鬼神的人居然也会虔诚地双手合十,而是父亲嘴里一直重复的几句话,“我想发大财”。
神怎可能顾暇至此,她一时有点蔑视他的做法。
是的,她的家境不是很好,所以当初家人煞费苦心只能帮她谋得个闲职。当父亲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寺庙后门,又毫不委婉地要求她放弃这个毫无油水可捞的闲职去找个有薪水的工作时,她的心里是震惊和职业被亵渎的恼羞成怒。
“我不会走的。”她是爱着这寺庙的,爱着这纯净的人儿,皎洁的心。
她父亲恨恨地摔下贡品水果,“你那高中同学王富现在可真是富得流油了,连这水果都是他送的,可你连个文凭都没有。”
苹果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发红的眼,似在嘲笑她没有底气的不食烟火。
七 寺庙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那夜她父亲找过她后,她房里的烛花倔强地燃了一个晚上,我守在那,带着一身清晨的朝露。
自她父亲许下那个无理取闹的愿望后,村民们也似被金钱蛊惑,每天都重复着想发大财的心愿,可我怎可能帮他们实现。
只是扰人清梦。
我开始怀念他们曾经与我谈闲杂琐事的时光。
“我也是。”她说。
八 她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现在还仅是清晨,可寺庙早已被村民踏破了门槛,供桌上的果品五花八门,寺庙被香火的烟熏得乌烟瘴气,平时空荡荡的慈善箱中塞满了香油钱,还有村民仍费尽心思地朝箱子里塞着。跪在软垫上的村民,各个都双手合十语速飞快地叨唠着,还时不时要睁眼提防身旁的人是否同样也在祈求着发大财,然后再竭尽全力比周围人多念几次自己的心愿,妄想神仙一定能先听见自己的。
是否已面目全非?皱了衣角,湿了鬓角。
寺庙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她那位混得风生水起的高中同学,怕是那满身的珠光宝气都不能显示出他的富贵,他朝她走来,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老同学,我是收你父亲的委托来劝你改行的,你像我这样出去闯荡一番,必能赚大钱,这不,我衣锦还乡,村民们羡慕得都红了眼......”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纯净的人儿,皎洁的心,说尽还是散了。
闭上双眼,她看见曾经的努力都这般付与断井残垣。
她决定再去寻找个新生的庙宇。
九
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终于还是被她找到了,一个懵懂的,不谙人事的新寺庙。
继续试着爱上它,守护它,她对自己说。
“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似耗尽了毕生的勇气。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她向寺庙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