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七夕的晚上,很多年轻男女正在做一件看起来疯狂的事——抬头看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这个富有人情味的浓浓的中国情人节,更加符合中国人对爱情的期待——积蓄的思念呼应我们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只有在这一天,可以大胆地喊出“我爱你”。
我们看得到的是你侬我侬的情深,看不到的是亲密后面的纠缠;我们看得到的是夜晚空中绽放的烟花,看不到的是烟花背后无垠的黑暗。
我不想煞风景地给正陷于“爱情”的人们吹冷风,我想谈一个今天受督的关于亲密关系的典型案例,也许它代表了很多无法真正靠近的亲密纠缠,代表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爱的孪生——不爱。
爱情是一个天平,左边放着你,右边放着我,谁的爱多一点?谁的爱少一点?从平衡到不平衡。
爱情是一个天平,这边放着爱,那边放着不爱。从不平衡到平衡,再到不平衡。这个爱随着时间推移可能越来越少;这个不爱随着时间推移,可能越来越多。
爱是简单的,不爱是复杂的。
爱是原始的渴望,不爱是渴望受阻后的杂草。不爱里有很多成分:失望、嫌弃、妒忌、憎恨………
最痛苦的不是不爱,而是爱和不爱的交织,分不清理还乱,既想融合又要奋力推开。融合时体验到短暂而热烈的激情,和意识不到的深深的恐惧;推开时体验到决绝的快感和深深的孤独。
这种周而复始的爱恨纠缠,精神分析称之为“强迫性重复”,创伤理论称之为“创伤重现”。
即使是一个很小的创伤点,都可能会让当事人停留十几年或者更久,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隐痛会持续下去,直到把刺拔除。如果是身体的刺,照个X光片再动个小手术就好了。但是心理上的刺,需要咨询师敏锐的X光般的洞察力,才能找到那根“刺”。即使找到了,拔除的过程也不会那么简单和顺利。
学过精神分析的人都知道,现在的这些这些是过去的那些那些,“刺”一定是在当事人小时候的某些时期被扎下了,而且持续地在被下压、固定,直到牢不可破、刺肉相连。
从客体关系的视角看,没有一根刺是当事人自己扎进去的,只有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在那个至关重要的关系里才能扎得进去,也就是说关系的土壤出了问题。
那么这种关系互动模式就会形成强烈的脑神经回路,迁移到所有与“亲密”有关的关系里,就是:只要靠近,就想推开;一旦远离,又想靠近。
这样的当事人很擅长做一道证明题:爱我的人最终都会嫌弃我而离开我。
这是潜意识的内容,当事人并不会意识到。她能说得清楚的是:“我没见过幸福家庭的样子,所以不懂得怎么经营幸福。”
我们相信她做了无数的努力想要获得幸福,就像筑巢的鸟儿总是被狂风卷走刚建好的小屋。她一定羡慕过别人的幸福,想要学习那种能力。
但是这种能力不是看看浪漫电影就能学会的,不是听听别人的恩爱故事就能学会的,必须要经由深刻的矫正性体验和意义重塑之后,才能软化那根“刺”。
那么作为咨询师,可以做些什么呢?
咨询师是当事人面对的又一个“亲密关系”,当事人不可避免地会重复她善用的策略:先靠近,然后推开。
如果咨询师的反应和她的前男友一样,或者和她的母亲一样,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相似的味道,当事人都可能预备好了逃离。
那么咨询师怎么做才能让当事人停留的时间久一点,不被恐惧淹没,可以去看一看这个恐惧呢?
我想很多咨询师前期都会做得很好,足够的抱持和接纳、恰当的回应和共情。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当事人会使出杀手锏:我在你嫌弃我之前先嫌弃你,我在你抛弃我之前先抛弃你。
当事人极其敏感地预测着这个“容器”破裂的可能性,一方面担心容器破裂,一方面又加码去破坏它。
这种方式像极了小时候试探妈妈“爱不爱我”,妈妈爱不爱那个“很坏很坏的我”?
如果咨询师的步伐比当事人晚了一步,还没觉察到这股张力,那么当事人就会决绝地离开,以报复那个“反应跟不上自己需要的坏妈妈”。
而在咨询中,这恰恰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去面对当事人每次都挣脱的痛苦之境,告诉她:我正陪着你呢,你不是一个人。
但是,当事人不会相信这个“陪着的人”,她习惯了一个人躲到阴暗处自我疗伤,不是疗伤,是舔舐伤口。
当事人在咨询关系中同样重复着她失败的模式,因为分离和悲伤对她来说,太熟悉不过,我们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退回到一个熟悉的境地。
这种“脱落”反映了当事人可能正在体验痛苦,也可能正在体验掌控感。如果咨询无法挽回,茆丁老师给了一个很好的工具,就是“咨询文书”,去表达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咨询师的目的不是挽留,而是“结束”,使“脱落”成为“结束”,一个阶段的结束,并且将祝福送给当事人开启下一个旅程。
张沛超老师说:“很多来访者注定要吃百家饭的。”不同咨询关系的切换,并不意味着咨询师的不合格,而是当事人需要不同的营养,来成全自己的成长。
当然,咨询师的自我觉察和过程回顾是重要的。没有咨询师是全能的,“功成不必在我”,我们在接力赛道上,托举着当事人,朝向一个共同的目标:改善症状、获得幸福感。
只容纳得了“好”的关系,不是亲密关系;能承受住攻击而不破裂的关系,才是爱。咨询师的功能是制造一个这样的容器,使“不爱”的能量安放、转化、趋于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