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手术

可能是因为考研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严明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两个月前开始失眠,但他没那么脆弱,不会遇到点儿问题就找家里或身边人诉苦,只是最近失眠的症状越发严重,导致精神有些崩溃,常在半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抹眼泪,但哭泣最多也就是排泄出一些没用的泪水而已,哭过后仍要面对那个漫长而恐怖的夜。

五月中旬,时值春耕;

他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家里人说说自己的状况,可偏偏这时母亲在插秧儿时累断了手指,左手拇指无精打采地贴在掌心,没办法正常活动,母亲又是个左撇子,又是个坚强的女人,碰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下田,所以他只能先闭嘴,把所有的关心暂时集中在母亲身上。

春耕结束,舅家哥哥带着母亲来到严明上大学的城市看病,他一路陪同,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没走几步路就开始喘,总像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眼,好在没有人注意,毕竟失眠算是什么毛病呢,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觉得对母亲的照顾不周。

跑完几家大医院后,给出的建议都是需要手术,母亲一直希望养好的愿望落空了,手术要从食指位置借一条筋过来,之后恢复的情况并不好说,但肯定比现在要强得多,至少可以拇指的活动,不知道母亲是怕花钱还是害怕手术,总想逃避这个问题,最终在一家人的强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下来,在地级市的一家中心医院手术,严明的二姨住在那座城,正好方便照顾母亲。

手术定在周六上午,严明本可以在周五请假提前去二姨家住一晚,但他不愿意请假,更多的是害怕去外面过夜,所以决定在周六那天早点儿起,只要赶在母亲进手术室前到医院就好。

去那家医院他要倒三趟公交,坐一班动车,大概共需要两个小时,他本想在晚上吃一片儿安眠药,那药是他自己去药店买的,吃了后就能睡着,只不过不容易醒来,醒来后就像被人一棒子打晕一样,浑身疼痛。

他害怕自己睡过头,所以没敢吃,可那漫长的夜就只能用顽强的意志来坚持,加上心中有牵挂更睡不着,听着室友的鼾声,他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那呼噜声终于在凌晨渐停,又觉得自己的呼吸让人烦躁,他想要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又怕吵醒熟睡的人,焦躁的他翻来覆去,身上已微微发汗,头也感觉胀痛,爬下床铺,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在昏暗的楼道里踱步,偶尔还能遇到几个出来上厕所的人,看那着急的样子像是被尿憋醒的,严明会得到莫名的安慰,至少感觉这个漫长而恐怖的夜没那么孤独,两个多月的严重失眠,导致他的精神特别脆弱,感官极其敏感,总能听到一些平常并不会发现的轻微声音,洗脸时觉得水流的声音都那么刺耳,心脏总是随着耳朵听到的声响砰砰跳动,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又爬回床上,继续翻身,不停叹气,不敢看手机,因为他怕知道时间,看着渐渐泛白的窗外不断告诉自己天还没有亮,天还没有亮...也许某一个时刻他就突然睡着了...

睁开酸涩肿胀的眼睛,感受着肩膀的疼痛,耳朵传来室友沉沉的呼吸声,他们还在熟睡,自己还活着,天蒙蒙亮,已经有了太阳的光芒,但还没有温度,六点二十,微凉,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感觉整个人飘飘然,洗漱,照镜子,双眼通红,静静地坐到七点,宿舍七点准时开门,背上包轻轻地离开房间,打车先到轻轨站,空腹加上睡眠不足,车上摇摇晃晃的他觉得自己马上将要晕死过去,强忍着呕吐的晕车感撑到了轻轨站,又买票到城市另一端的高铁站,坐上动车已经八点半,母亲是九点的手术,看来是赶不上了,他对母亲满是愧疚,进手术室前身边除了二姨一个亲人都没有,但又感觉自己无能为力,没人知道他这些天,这一路上和昨晚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那些痛苦只要自己不说出口,好像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不停地在车上宽慰自己,母亲的手术只是手部接筋,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下了高铁,二姨电话里说母亲已经进了手术室,不用着急赶来了,那种紧张感略一放松,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坐在台阶上缓了一会儿,又找去那家医院的公交,顺便在医院旁买了些水果,终于在三楼见到了二姨。

二姨说母亲进去半个小时了,又问他为什么才到...他在一旁胡言乱语的解释后又和二姨说了一会儿话,接着是相顾无言,二姨家里还有事情先回去,只剩下严明一个人守在那里,他又饿又晕,却什么也不想吃,只觉得胃里有东西翻江倒海的向上涌,却什么也涌不上来,只有喉间不停地发酸,他不知道母亲会在什么时候出来,不过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好像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担心了,整个人已经疲倦到了呆傻的地步,这一路就像是做了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直到现在还在梦中,医院的楼道里永远都挤满了人,病人家属的攀谈,医护人员的走动,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烦,他坐下,站起来,也开始不停地走动...

几个小时后母亲被大夫推了出来,直接进了电梯,麻药劲儿还没过,眼皮很重,眼神迷离...

时间已到下午,他跟着二姨去了病房,大夫交代多和病人说话,不能让她再睡了,看着母亲的心跳只有五十左右,严明不免担心,觉得好像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他凑近母亲,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母亲快要睡着时就轻轻地喊一声妈。

渐渐麻药劲儿退去,心跳加快了些,母亲恢复了神智,只是动作还有些迟缓,第一个迟缓的举动居然是把头扭向枕头的另一侧...

严明差点没绷住情绪,眼泪好像一下子从胃里涌了上来,母亲一定是在责怪迟到的自己,没人知道崩溃的严明是靠着一股怎样的力量把眼泪生生吞下,那味道在喉间又苦又咸,他没办法继续待在病房,和二姨说出去透透气就回来,他望着窗外,本该辽阔的视线被一幢幢建筑物割断,咬着牙平复自己崩溃的情绪,十几分钟后外地工作的姐姐打来电话,诘问为什么迟到,刚刚吞咽下的眼泪好像哑泉水一般,让人有口难言。他突然成为了那个最没心没肺的孩子,他想也许确实自己做的不够好,但自己好像已经尽了力...

可能他没办法理解母亲进手术室最后一刻没能见到家人的伤心和失望,就像母亲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儿起床这样简单的事情一样...

年后考研成绩下来了,有严明的名字,却不是他,他因为精神问题最终没能参加那年的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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