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九班的走廊上,月青色的水泥地勾勒上许多不规则的藕色曲线,似是理不清的藕丝,又似是杂乱的掌纹。
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瞧见几个男孩正拿着书本打闹,又见三三两两的女生们咬着耳朵说笑着什么。
教室对门约半人高的栏杆边倚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余光瞥见来人,侧过身来,仍是倚着栏杆,微微颔首,笑着说,
“我从家里带了阿姨在欧洲买的巧克力,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少女低头望去,果然瞧见少年手里拿着一块明黄色包装的巧克力,比常见的德芙大了一倍,笑了笑,嘴角旋起一个深深的酒窝。
少女复又抬首,正对上少年明亮的眼眸,她一向喜欢他的眼睛,尤其那双眼睛看向她时,总觉得是着了一抹明媚的色彩,似是将她的心瞬间点亮,又似抽走了她原有的绚丽,只余一片灰白。
少年见她笑而不答,也不接过手中的巧克力,便直起身子不再靠着栏杆,行至少女身前,牵起她的左手,将那块明黄色的礼物放入少女的手心,淡笑道,
“沁之,这也值得你开心地说不出话么?你知道我一向最疼你的,有了好东西第一个就想到你。”
沁之脸上瞬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又觉心跳失了先前的节奏,略一撇头,轻咳了声,强压下怒放的心花,“是嘛?那你竟然忘了我不爱吃巧克力么?”说完便抽回了左手,双手交叠在腹前,右手不安地摩挲着左手的食指。
少年却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垂首以一种更温柔明亮的眼神盯着沁之,沁之被这突如其然的拥抱惊着了,呆了几秒钟。却见那令她沉迷的眼眸越来越近,似要吞了她的神思,躲开了少年逼近的眸子,但见少年刚刚还上扬的嘴角慢慢变平了,又微一开合,他这是要吻她了么?
她本应迷糊的神思又骤然清明起来,这里是......难道又是我的梦么...?
沁之缓缓睁开了眼,呵,果然又是她的梦。这,又是她第几回梦见方黎了?罢了,约也有半年没梦见过方黎了,梦多了之后,早已不在乎这个虚无的数字了。待一个银白的落地灯和黑色的沙发凳映入她眼帘时,她又有些迷糊了。
这里......又是哪里?梦中梦?
沁之抬手揉了揉眼睛,又忽觉嗓子干痒难忍,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她瞬间回过神。
昨晚,她不是在一家清咖,坐在高脚凳上同调酒师聊天么?
自己虽然常常容易喝得有些迷糊,但打车回家,或者寻个酒店住下的半丝清明总还是有的,怎么,这次竟是喝断片了么?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是个酒店吧?醒来还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见着边上没人,这床被子也是只容她一人地卷着,便迅速掀开被子,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倒还是昨晚穿的黑色连衣裙,从腰部向下是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只是现在看起来皱皱的。
沁之抬手至右手虎口距胸前一寸处,盯着她右手袖口处的蝴蝶结,还是昨日她系地那个,别扭地一边系带长一边又短了三寸,其实,这对于微有强迫症的她是难以接受的。
接着她又将右手绕过肩头,手肘紧挨着脑袋,摸了摸背后的拉链,这下才沉下了心。
如若说她昨晚喝多了被人带走,又或是她酒后主动投怀送抱...
这一身繁琐的连衣裙都应当褪了去才对,即使后来那位“绅士”又帮她穿上了,这蝴蝶结也不能如她单用左手系出地那般变扭;再则,这裙子虽是优雅庄重,背后的拉链却是有点瑕疵,她没法自己将拉链拽到最上头,因而她摸到的暗金色坠子仍是贴着她的颈椎最末一节的凸起处。
待沁之平静了心思后,又抚着头,觉得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沁之放下手撑在枕上,瞧了瞧房里的布置,典型的日式性冷淡风,倒是挺合她的意。
木色的地板,顶天立地的黑色衣橱靠墙延伸至房门处,门上的挂钩上似挂了件白衬衫,纯白色的天花板上仅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的吊灯被乳白色塑料壳子罩着。
沁之躺着的地方,灰白条纹的床单铺着,盖的是纯灰色的棉被,床头对面置着黑色电视柜,三个并列的抽屉紧闭着,电视柜上仅有一个月白色的水壶和一个多边形的玻璃杯,像是酒吧里专用来盛两盎司烈酒加冰的。
沁之上身略微转向左边,想找找自己的手机,果然瞧见了自己的手机正搁在白色的床头柜上,边上只有一个扁长的电子闹钟和一盒抽纸。
而离她稍近的银色落地灯在它背后黑色的沙发凳的映衬下,倒像是这房里唯一亮丽些的颜色,可这只有一根细细长杆子支撑着的灯,聋拉着脑袋面壁思过似地垂着,于是觉得这靓丽色彩便也覆上了一层雾,瞧不真实。
沁之拿起手机,4月15号9点45分,看了眼通话记录和微信,和昨晚她断片前也没什么区别。看来只有起身出去看看,方能知道这是谁的房间了。
她随意拢了拢头发,照了眼黑屏的手机,瞧着面上除了疲态也没什么不妥,便蜷起双腿坐到了床沿,思索了片刻。
虽然这个房间和眼下分析出的结论,自己倒不像是处在危险的境地中,但沁之还是觉得谨慎些好,于是她自动忽略了床边的一双灰色拖鞋,轻轻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便往外走。
这是一节不长的过道,墙上只挂了副不明寓意的山水图,她缓缓走向光亮处,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敲着键盘,默不作声,只一杯热茶升起几缕热气。
电脑显示屏上像是个开发界面,竟让沁之觉得这场景有些莫名地熟悉,她正思索着为何觉得熟悉,却见这个男人停下了动作,左手拿起杯子,坐在旋转椅上,不自觉地向右边挪了一挪。
沁之便清楚地看见了他的侧脸,略有些飞扬的眉毛,高挺的鼻…
"何...何然?“
沁之懵了,她方才穿过走道时脑中思考了很多个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种可能,她竟是在何然家吗?
听见沁之略带鼻音沙哑的声音,男人方从黑底白字的代码中回到现实中来,完全转过身来,看向沁之。
杏色窗帘遮住的半扇窗户外,大片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在了何然身上,一直延伸到了何然身前的深紫色地毯上。
沁之看着被阳光笼着的何然,那双深邃的眼中似也空洞了一瞬,旋即又带着些许疲惫,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
“你怎么不穿拖鞋?”
何然开口第一句竟是这话,沁之呆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略有些发白的脚,还是没理清发生了什么,问道,“阿...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何然站起身,走了一两步,一只脚踩在了地毯上,此时阳光便只能笼住他的膝盖了,淡淡地说,
“昨晚陪完客户,碰巧看见你喝多倒在了桌上,看你可怜,将你带回来了。”
“啊?”沁之像是没听见何然说什么,又张了张嘴。
“这都10点了,你先去洗漱,再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去吧。”何然平静地说道,走向了客厅另一头的餐桌边,俯下身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沁之更懵了,何然他这是什么回答,又怎么是这种反应,难道带一个喝多了的女人回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是印象中,何然看起来不像是个花花公子,更不像是好心到会救助一个在酒吧喝多了的良家女子,且不说这良家女子他不熟,更遑论这女子,还和他有点过节。
沁之觉得这件事必须要问问清楚,但何然这个态度,倒显得她很不地道,像是她偏要逆了他的好意,做个以怨报德的小人。沁之微一犹疑,收起了满腹的好奇,想着还是先洗去这一身酒味,再求个明白也不迟。
于是沁之转向方才何然走去的方向,却见他手里拿了块还挂着吊牌的新毛巾和一副新牙刷,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