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万乡·Chapter 1

历历万乡

无一处是家

有时候

我宁愿留在母亲的躯体中

从未降临人世

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世界

安静地继续沉浸在黑暗里

慵懒而无畏。

Chapter 1

无人肯见我，无人与我有缘。

/越在乎什么就越会搞砸什么，这就是我的生活经验。/

葬礼上我没掉眼泪，反倒是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悲伤地声势浩大，收放自如。我感受到一种少有的绝对寂静，像被剥离在逼仄黯淡的货舱，思维涣散。刺骨的冷风提醒我这一切都真实存在，连同泛滥的眼泪。

我想起了6岁时妈妈对我说的话：一辈子太长了，原谅我吧。然后她就彻底离开我的生活。我也不怪她和我爸离婚，只是恨她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现在想想，一切都早已毁灭，从我出生那一刻起。

20多年，如同孤儿一般坚持一个褪色的梦想，执着要想到一个家，所以别指望我会选择和解。那些尖叫和责备，使我痛不欲生，于他们而言却是不痛不痒。最后记得去感受那些平息的愤怒，它会让你粉身碎骨。所以是的，我对他的死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

两天前我接到了映秋的电话告知我父亲离世时正在工作，我说我知道了。映秋她拜托我一定要回来参加葬礼时，我又对着电话嗯了一声。

挂掉电话的第一念头就是我不会回去的。准确的说，是我不该回去。我又立马投入到工作中，企图逼迫自己忘记这件事。

二十分钟后，我接到一通电话。通话显示人是我妈。

头脑中快速运转如何处理她的发问，现实却是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的电话发呆，然后赶在切断的最后一秒接起来。

“喂？”

“你回国了还想瞒我多久？”她听起来很不高兴。电话那头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后也沉寂了一会，“我想你也该回去一趟。”最后，丢下这一句冷冰冰的话就挂断了。

我所有反驳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后面想想，不论我在工作上对待对手律师有多咄咄逼人，我却连一句反驳我妈的话都说不出去。大概是孩子对母亲的畏惧与生俱来。

我想还要多亏了她从小对我的不断打压，让我在她面前天生就有一种自卑感。这种想法几乎吞噬了我的理智，现在想想，只要我妈一出现，我情绪必定崩塌。

张明焕一眼就看出到我的不对劲，毕竟我只有在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时候才会让指甲陷进肉里。

“是工作上的事吗？那件你在竞争的案子？”

我笑了笑，答到不是。”是我爸死了。“

他当场就直接给我放了一个星期的假。我却坚持自己并不想去，现在只想搞定那件案子才能安心。

我沉默良久，用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低落，“我不觉得我能做到。我说，我做不到回去处理这一切。”

他坐着不动，用那双水汪汪的茶色眼珠看了我几秒钟，清一下喉咙，好像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我。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一副老派作风，平常做事雷厉风行，可是也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真正斯文礼貌的人。

“听着，小朋友，我不知道你跟你家里人的矛盾。如果你觉得你做不到，那你就一定做不到。但我认为你有必要回去看看，不要再选择逃避了。”他总是喜欢叫我小朋友，好像我在他眼里永远长不大。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从对面传过来，要我给他一点信心。我点个头，希望看起来还算有自信。

“我去收拾行李。”

整整七年，我都没有回头看，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在里头。我想要不是映秋通知我，没人肯告诉我。

我没有宠物要烦恼，无需托邻居照顾植物，我只带了几天的换洗衣服，三三两两挤进行李箱，便启程回茯苓。

我还是第一次感觉茯苓的偏远，换车倒车磨掉我大半的耐心。我回想起了上一次离开这里的场景，好像一切都在回放。

我靠在方琰肩上，去往离开这里的机场。他不断对我说一切都会好的，我却觉得他在说谎，可是我顾不上了。

“不要回头看了。”

“好。”

我想我真的做到了。

我又低头看了会时间，再往前开二十分钟，应该就快到了。

客车开过“欢迎来到茯苓镇"的牌子时，我没头没脑地憋起气来，还有点反胃。自己回国后的第一场面试，当时的PR也就是张明焕追问我的家庭情况时，那是我第一次谈起我来自一个叫茯苓的小镇。

“你印象中的茯苓是什么样子的？”

“闽南小镇，红砖绿瓦。街道都是整排香樟树和椰子树，夏天很长，蝉鸣不断，冬日无雪。”我继续往下说，“该镇的地理位置靠近台湾，以前曾经是港口，现在主要发展旅游业和渔业。住户大约五千人，不是有钱的上流世家，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那你是哪一种?”

  “我是垃圾。有钱人家的垃圾。”我微笑。他皱眉。

  “出国回来后还有和家里的父母联系吗？”

  “我很少跟家里人联系，父母小时候就离异了。”

  我稀里糊涂通过面试，我把这归结于自己实力够硬，又或许只是因为我和亲自面试我的顶头上司有些小小的缘分。我刚到英国那年，张明焕正好作为优秀毕业生回国，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又觉得我们该是同一类人。

他是第一个听我讲起茯苓的人，其后，我都选择闭口不谈。

“我不想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