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平庸成为一种潮流

当我们在谈论一个人是平庸的人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顾名思义,这样的人是中规中矩的。他们平庸的那一方面既没有优秀到脱颖而出,也没有差劲到惊世骇俗,而只是中规中矩的,始终处于一种可替代的状态。他们始终作为分母而存在。

有着正常智力的平庸的人毫无疑问也会进行思考,然而汉娜·阿伦特将艾希曼评价为"平庸的恶"时,却指出不思考是其最大的特征。平庸的人用"我们"思考而不是用"我"思考,不仅如此,平庸的人甚至未必能意识到要用"我"思考。

平庸只有在对比中才有存在意义,否则每个人都只会展示出其特性的一面而非平庸的一面。平庸作为一个集体性的特征而出现。谈论某个具体的"平庸"的人时,那么这个人必定是被标签化因而抽象化的。

由此可知,平庸在通常的语境下显然不是作为一个褒义词而存在。

因而,拒绝平庸似乎成了每一个渴望自己有所作为的人的口号。这个十年前作为高考作文题目而出场的口号曾经一度引领话语潮流,各种成功学的文章的字里行间似乎都在强调如何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即便外表上做不到与众不同,内心也必定要超凡脱俗,非得要做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不可,甚至不去追问如果圣人成了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之后,那么这一目标是否会被平庸化的问题。在这种语境下,"平庸"已约莫与"俗"同意,而这已然与平庸的本义有所区别。

因而,拒绝平庸的口号实质上是在号召拒绝成为俗人,要始终在心里留一片精神净土。

时至今日,不知是每个人都已经找到或守住了精神净土,还是直接放弃了这一崇高追求,话语潮流由原本的拒绝平庸开始发展到承认并接受平庸。

不可否认的是,人生阅历会让一个人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意识到自己没那么特别,至多只是和别人存在着甚至可以忽略的微小差别,彼此都只是社会的一颗螺丝钉,甚至形状都是相差不大的。

当在此语境下使用"平庸"时,它与文学意义上的"平凡"便有了区别。后者是一种客观上的评价,平凡是外在的与人无异,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铁马金戈征战沙场,或是太空行走登月漫步,或是如此般的不凡经历,大多数人仍然在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胡思乱想中度过。所以康德便是一个平凡的人,其经历无非是著书立说老死家乡,并无太多的传奇性,甚至还有点无聊乏味。

而平庸是内在的与人相同,即便生活过得轰轰烈烈,然而平庸的人仍然不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而只将自己归于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不那么出色,也没那么糟糕,一切都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因而作为排列组合的结果之一,一个人可以既平凡又平庸,即属于最欠缺个性的群体中一员。

因而,当平庸成为一种潮流,它意味着我们开始用"我们"来逐渐代替"我"来思考。"我们"开始成为衡量自我的标准,"我们"开始成为自我的奋斗目标与最终归宿,"我们"开始成为"我"的主宰。

在拒绝平庸的话语潮流下,我们可以任性的只为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一个人而奋斗,不必顾忌太多的社会评价而更需要在乎自我评价。而在接受平庸的话语潮流下,我们却在为成为符合社会所要求所需要的那一类人而倾尽一生,社会评价优先于个人评价,生活的重压压榨着少年梦想,于是人们为了成为一个更有用的螺丝钉而投身于社会洪流。

然而如果人类可以如此轻易的接受自己平平无奇,那么布鲁诺、哥白尼、伽利略、达尔文大概早在提出各自的观点时便被推上神坛了,然而其下场却是有目共睹的。即便上帝降临凡尘,人们大概也是不肯轻易承认上帝的伟大与高人一等,未必不会将上帝囚于深牢以防其胡作非为。

因而,在平庸成为话语潮流的同时,人们不甘于完全的平庸,因而又另有提倡。

其版本之一是,平庸可以,但要平庸的优秀。

说白了,成为钉子可以,但要成为使用年限更高的那一批。

其间冷暖,不言自明。毕竟命运总是最大的背锅侠,无可厚非。

其版本之二是,平庸可以,但自己平庸的并不典型。

当讨论具体的人时,平庸作为形容词毫无存在的价值。并不存在所谓典型的平庸,平庸就是平庸。以为自己平庸的并不典型的人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需要牢记的是,无论我们如何给自己和他人贴标签,平庸也好不平庸也罢,"我"始终在那里,它不能被"我们"取代,更不应该被"我们"取代。或曰,此乃自由的代价。

你可能感兴趣的:(当平庸成为一种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