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仰望与被遗忘的》|一本书是一座城市的肖像画

年初接触了严肃纪实文学,作为文学讲师的表姐推荐了几本相关文学作品供我循序渐进的阅读。第一部相对容易阅读的作品来自新闻特稿祖师爷盖伊·特立斯,讲的是生活在纽约的人。“每天,纽约人要喝下46万加仑啤酒,吃掉350万磅肉,消耗21英里长的牙线。在这座城里,每天有250人死去,460人出生,15万人戴着玻璃或塑料假眼行走。”纽约是一座拥有200个核桃贩子、30万只鸽子、600尊雕像和纪念碑的城市。看到那些雕像时你可以这样去理解:一位骑马将军雕像中的坐骑两只前蹄都腾空离地,意味着他战死疆场;假如坐骑一只前蹄离地,那意味着他死于战争中所受的伤;如果坐骑四体着地,那位这位将军很可能是寿终正寝。

如此精细的数字,猎奇者般细致奇特的观察,作者仿佛拥有“上帝视角”在观察着这座城市。站在绝对高处的盖伊,既可以发掘到隐藏着芸芸众生中的最细微秘密,又可以清晰地远望人们视线之外的万物,计算出有一个偌大的城市中有多少鸽子、巫师、装了假眼的人。宏观的城市全景后,立马切入一个蚂蚁爬上帝国大厦的细节。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又调整焦距,对向一个刚刚从的士上下来的手拿《圣经》的老妇。盖伊的文字就好像电影的镜头,一个个串联的画面下,展示了一个猎奇者在纽约的足迹。

这本书收集了他曾发表在报刊上的新闻特写稿,分为三个部分:纽约故事、建桥工人故事、时尚名人大特写以及新闻工作者特写。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二部分《大桥》作者描绘的纽约韦拉扎诺海峡大桥建造过程中的真实故事。作者从大桥建设的筹备期,两岸居民对大桥的反应写起,到流动的建桥工人,桥梁设计师,施工中发生的意外事故等等,讲述了一座跨海大桥落成前很多精彩故事。每一节桥梁,都有一段故事,而盖伊特里斯用最戏剧化的、最吸引人的语言展示了它,和难以忘怀的人的故事。

作者在“前言”里面说,这些系列报道采用一种被人们称为“新新闻”的报道文学体裁,也就是用小说手法来描写人物和事件,并且允许作者自己融入这些人和事当中去。这样写新闻,从一开始就会引起人们的质疑,主要理由是“为了追求戏剧性的效果……会对事实进行篡改加工,从而歪曲事实真相”。要知道,真实是新闻报道的第一追求,这样的怀疑是有理由的。作者在“前言”中为这种新闻写作方法进行了辩解。他认为自己的写作手段仍然是为了传达真实而服务的,“它追求的是一种更广泛的真实性”。从开始写纽约城市小人物故事开始,他就努力把短篇小说使用的语言融入到新闻报道中,令人见之难忘。例如贴身追踪退役拳击手与第三任妻子(是个庭审律师)的交锋,他参照欧文•肖的小说中描写夫妻在街上斗嘴的场面去写。我一看这么说,确实就起了好奇:那会是什么样的“吵架”呢?马上翻到这篇文章,原来,一开头,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女人在机场见面,拌嘴两句,然后步入夫妻的日常。很短的篇幅,很俏皮的开场白,并且为后面人物的言行埋下伏笔。从写作角度看,这是是一种小说说法,被应用在非虚构写作上。

除了文学角度的思考,我更想探究的是特稿与普通的新闻文章到底有何不同?

站在传媒人的角度,细细读本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如同非虚构写作的案例一样值得学习。一般认为,记者是新闻工作者,需要公正客观中立,不带自己的评论。因此“新新闻主义”一直饱受诟病,有人认为使用“新新闻主义”体裁的记者是为了追求戏剧性的效果,因此他们往往会对事实进行篡改加工,从而歪曲事实真相。然而对于特立斯来说,他不想写那些“第二天就要被扔进垃圾桶的新闻”,他希望像一个作家那样写作,而不是像一个记者。他的鲜明观点是,出色的新闻稿件应该读起来像短篇小说,但本质上却不是虚构的,而是具有一种更广泛的真实性。这一手法允许,而且要求作者像大多数作家一样把自己融入文章当中。特立斯觉得自己的工作和小说家没有区别,都是在讲故事,只是记者用了真名。他在新闻故事里采用戏剧性的场景描写事件,用倒叙、悬念等小说技巧来描绘事件的发展。

作为媒体人,采访被拒绝后,如何写出比采访稿更好的新闻?

特立斯的写作不只是关注小人物,《被仰望与被遗忘的》第三部分就写到很多社会名流和娱乐明星。一般认为,面对大明星或者公众人物,只有面对面的访谈才能写出有信服力的新闻故事,但是特立斯有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学会观察最重要,只要有足够的观察力,主人公的合作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他那篇经典的《弗兰克·辛纳屈感冒了》就是最好的例证。在特立斯准备采访时,这位二十世纪美国流行乐坛的巨星正处在由于感冒引发的坏情绪中。采访不是不可以,但是辛纳屈的宣传人员表示,要特立斯签署一份让他们提前看稿的协议。特立斯拒绝了,所以也同时失去了采访辛纳屈本人的机会。但特立斯觉得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在每一个公开场合追随并且观察辛纳屈:他看见了辛纳屈内心中更深刻的一面,体会到了他在陌生人面前的不满和怀疑,以及他在信赖的朋友中充分放松时的那种快乐、礼貌和魅力。

读完此书,对新新闻主义有了些浅薄的了解。盖伊特立斯非凡的观察力,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纯粹的事实搜集,即像本书纽约部分一样,通过一处处的细节、一段段累积的素材,支持起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观点;二更在于看到无形的,即发掘人性,了解水面下的冰山,这就不只用眼,更在思考了。被访者,或者被描述的事情,为何是如此反应?揭露了怎样的深层问题?

看到多少,思考多少,才能写出多少。也因此在盖伊的书里,不论是被仰望的,还是被遗忘的,都值得被记录,并且过去50多年依然反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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