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眼中的山川和海洋

☆、第1章 因为我爱你


    题记:

    我可以无视别人的轻视、可以遗忘别人的遗忘、可以原谅别人的恶行和伤害,可唯独不会原谅你。

    因为,我爱你。


    楔子


    夏蕊宁到海平的时候是晚上。

    车子驶出码头,沿山路盘旋着向上、不停的转弯。蕊宁从车窗看出去,右侧是悬崖和无边无际的、墨黑的大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像在现今社会也会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远离市区、远离嘈杂、远离灯火通明。

    来接她的人叫靖声,与她相仿的年纪,热情、健谈、身材挺拔,英俊干练,一路上都在向她介绍海平的风土人情,她强迫自己去听,却还是被脑海里不断跳出的片断打断。

    一个星期前,她的教授谷望知接受了海平夜家的邀请,帮夜家修复一批受损严重的家传古籍藏书。

    谷望知是国内最具知名度的历史学家、古籍修复专家,德高望重,请得动他老人家帮忙的当然不会是金钱。相反的,当谷教授收到夜家的邀请后,几乎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甚至主动提出不会收取任何费用,条件只有一个:允许他研究夜家的藏品,为期一年。

    夜家同意了,并和谷教授签署了正式的书面文件。

    提到海平夜家,恐怕在收藏界、史学界都是无人不知的。那是个大家族,族谱的记载由于在战乱中毁了一部分,现存的可以追溯至明朝。明朝的时候夜家掌握了东南沿海的大部分航运线路,生意也包括丝绸、瓷器等,应算是盛极一时。后来虽经历倭寇战乱伤了些元气,好在夜氏一族人丁兴旺,嫡系旁系每代都有些个出色的子弟支撑起整个家族。到了当代,夜氏的产业逐渐由海外回归国内,涉及的行业也颇为广泛。

    “谷教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海平?我打他的电话总是说在忙。”蕊宁问着靖声。

    两天前,谷望知帮夜家在国外订购的专门用于古籍修复的抽气平台到了北京,可中间不知道哪个手续出了问题被海关扣住了,他不放心,亲自飞去处理。

    “这我也不清楚。”靖声笑着回答:“不过……夏小姐。”

    “你叫我名字好了,看上去我们应该差不多大,彼此之间就不要这么客气。”

    “哈,我比你大一岁!”靖声脱口而出,忽觉似乎不妥,便又赶紧笑着补充:“不是我八卦,只不过……我是夜先生的助理,他交待我要好好接待你和谷教授,有什么需要尽可以跟我提,不论公事私事。”

    “好的,谢谢。”蕊宁礼貌的回应,想了想,又问:“我这次是住在夜园吗?”

    “不是,夜园是夜家的老宅,平时是封闭的,也没通水电,住不了人。夜先生安排你住旁边的别墅,也是方便你就近工作,不过要修的古籍都还在夜园里。喏,别墅到了。”靖声把车灯开了远光,天虽然黑了,但前方的建筑里却有灯亮着。

    靖声按了摇控器,别墅电动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

    车子减速驶进,弯曲的车道两侧是保养得极好的草坪,透过路灯,蕊宁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主体建筑:一栋褐红外墙的五层别墅,淡黄的外壁、白色的廊柱,典型的法式风格。

    蕊宁下了车,站在别墅门前打量着,靖声拖着她的行李也跟了上来,指着地势较高的远处,“看,那儿就是夜园。”

    顺着他的指向,夏蕊宁看过去。远处,大片深灰黑的建筑隐约在夜色里,巨大乔木枝垭伸出来,在海风中张牙舞爪的动着。

    “现在晚了,明天再带你去参观,夜先生会亲自安排的。”

    心念一动,蕊宁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下,虽然也觉得那不可能,还是勉强自己开口问着:“靖声,你一直说的夜先生,应该是……夜易城先生吧?”

    “嗯?”靖声怔了下,“我指的是夜————”

    “哐!”身后忽然传来的刺耳声响,打断了靖声的话。蕊宁惊讶的扭头朝身后看过去,别墅的电动铁门并没有关上,可留出的宽度不足以让正横冲直撞开进来的那辆红色跑车通过,于是车身与铁门便有了亲密接触,声音瘆的让人头皮发麻。

    显然,开车的人甚至没有减速,瞬间飘移到别墅的台阶前才猛的踩了刹车。

    蕊宁一点不怀疑,如果刹车踩的再晚一秒,那么她一定会被车头直接挤进别墅,也省了开门的功夫。

    车门打开,里面跳出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一步一步的走近蕊宁,直到面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角向上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薄唇也同样扬着,五官好看的像是直接从杂志的封面上走下来的模特。昏黄月色从他身后上方洒下,本应是柔柔和和的,却刺的蕊宁在这一瞬间面色苍白。

    他的目光径直搅在月色里,笑容一波一波的撞进蕊宁的眼底,“想不到你会是谷教授的助手。”

    他神色“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想不到”,夏蕊宁当然明白。

    “怎样,应该有津贴的吧,不够的话,夜家可以单独付你薪水维持你‘曾经’昂贵的消费。”

    “我的消费不会比修理你汽车上的刮痕还贵。”蕊宁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微笑还有什么意义,她只是木然维持着,看着他,“不劳你费心。”

    他微笑,看着她。

    她穿了再简单不过的T恤牛仔,真正的素颜,后背挺得笔直,乌黑浓密的长发长及腰际,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

    四年没见,她仍然有着令人不安的、慑人的美。

    “你是不是早就习惯了被男人这样行注目礼?”他忽然开口,面带微笑。

    她却恍惚回过神,“男人?在哪儿?”

    他怔了一瞬,眼中的笑意愈发冰冷的可怕。

    夏蕊宁直视着他。是,她站在台阶上,箱子里装了最基本的换洗衣服、一些必要的专业资料而已。她拼命的昂着头,后背悄悄的挺直着,不是不想哭,只是不知道还能哭给谁看。她不相信一个人哭也是发泄这种话,没人在乎的发泄只不过是让自己变得更凄凉。

    她不想凄凉,所以咬紧牙关,让自己活得更好。

    他终于向她伸出右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夹裹着浓浓的讽刺意味:“欢迎你,夏蕊宁”。

    “谢谢你,夜渺”

    夜渺,这是蕊宁在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再见夜家的人,第一次唤出她拼了命想去遗忘的夜家的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可她永远忘不掉。


    ☆、第2章 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正文

    夏蕊宁坐在别墅一层的大厅的沙发上,认真的看着谷教授留给她的信,主要内容是安排她到夜家之后首先要做的工作。靖声已经告别离开,而夜渺则懒洋洋的窝在对面舒适的单人沙发里拿了杯果汁在喝。

    事实上,在谷望知教授提出修复工作繁杂需要助手来帮忙的时候,夜氏集团提供了五个助手名单,每一位都是领域资深人士,颇具知名度与经验。可谷教授却都不满意,直接指定了只有二十四岁的西陵大学考古系古文献专业的研二女学生,就是眼前的夏蕊宁。

    当然,谷望知教授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夏蕊宁和夜家早有渊源。夜渺修长的手指捏着透明的玻璃果汁杯,脸上仍旧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看着夏蕊宁。

    “我看完了。”夏蕊宁收好文件,看了看腕表,“请问我的房间在哪儿?”

    “二楼,右转第三间。”

    “谢谢。”夏蕊宁站起身,手扶上行李箱的把手。

    “夜凛以前住隔壁。”夜渺轻描淡写的补充。

    这次如他所愿,夏蕊宁本就苍白的脸又在瞬间没了血色。

    “要不要我带路?之后的几个月你都要留在这里了。”夜渺继续慢条斯理的说着,却并没有半点要站起来带路的意思。

    “不必,谢谢。”夏蕊宁竟笑了,唇边梨涡一点。

    夜渺看着夏蕊宁拖着行李箱上楼,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愈发的用力……

    这是一间套房,房间颇宽敞。纯白为主、细节考究清新雅致,铺了厚厚雪绒被的床靠着窗,中间的木制小几上还搁了木雕花瓶和团簇怒放的白色木槿花。

    转身锁好门,蕊宁站在窗前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推开窗子,直到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而入眼的景色……蕊宁的眼眶湿润了,转身打开皮箱,在箱底翻寻出压在衣物下的木框画,翻转过来,画中那斑驳而单一的油画色彩、远处墨黑的大海、左前方隐约耸立在视线内的庄园,以及海风中张牙舞爪的巨大乔木。

    蕊宁拿起画框,慢慢的站起身站到窗前、慢慢的把画举高,对比着眼前她所能看到的、窗外的一切。

    一模一样。

    画越来越沉重,重到蕊宁的手臂已经无法承担,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不是哽咽,也不是嚎啕,这两种流泪的方式早就不属于蕊宁。

    一夜无梦。

    凌晨的海平山顶沉浸在一片薄雾之中,远处的海岸悬崖已不似夜晚的漆黑嶙耸,透了股深褐,与天际湛蓝交接在一起,浓墨重彩的像一幅油画。

    别墅的三楼属于夜渺,海风肆无忌惮的从没关着的落地窗吹进来,习惯了早起的夜渺走向露台,虽是盛夏的凌晨,却也是凉的。他无聊的裹紧了睡袍,扶着露台栏杆上远眺天边隐约浮现的一抹微红。那抹微红越发的透明、渐渐浮出水面,色泽也愈发的绚烂,美的刺眼。海边的日出是极美的景致,可再美的景致看多了也没了感觉,百无聊赖地看向二楼。这一看,却意外的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正缓缓走上二楼延伸出去的露台,最后扶着栏杆站住了,一动不动,像一幅侧身而立的剪影。她换了件长裙,仍旧是素朴不过的颜色,像是试图把整个人揉进尘埃里最好,只见长长的黑发在海风中四散着,漫无目的。

    是夏蕊宁。夜渺没有招呼她,她已转身,而阳光似乎就在这一刻冲破海平线喷薄而出,在她的身后围裹开来,四散着,似乎她才是那光亮的中心、源头……

    世事就是这样,在你身处黑暗的时候,可能已预示着将被阳光包围。

    夏蕊宁站在露台上发了会儿呆,又无聊的回到房间翻了翻昨天的报纸,实在无事可做,索性下楼。昨晚并没有时间参观这栋别墅,现在才发觉,原来一楼大厅大的惊人。朝阳的一面没有墙壁,是整幅整幅的落地玻璃,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进来,照出客厅里的纤尘不染。大厅的最里侧是开放式的厨房兼餐厅,同样也是玻璃墙,中央搁了张白色长条桌。落地玻璃斜开了一扇,海风并没直接吹进来,经过了窗帘的遮挡便显得徐徐的,只有清凉没有侵掠。

    “蕊宁姐早!”

    夏蕊宁转身,看到了和声音一样清新的年轻女孩。女孩束着马尾,有着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大大的凤眼,穿了短袖白衬衫黑长裤,系了黑色的围裙,手上还端着托盘,托盘上搁着两份显然是刚做好的早餐。

    “蕊宁姐,快来吃早餐吧。哦对了,我叫方巧蓉,叫我巧蓉就可以了。”

    巧蓉?夏蕊宁忽然想起来,昨天靖声也跟她说过,夜家的人平时极少来海平,这栋别墅大部分时间空着,草坪、游池之类的设施也有专门公司打理。这次请谷教授过来,会住的比较久,所以特别聘请了一些家政人员,定时过来负责别墅客人的一日三餐和日常清洁,其中之一就是眼前的方巧蓉。

    “巧蓉你好。”夏蕊宁微笑回应。

    “蕊宁姐?”夜渺的声音适时出现,他绕过夏蕊宁,径直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应是刚沐浴过,头发仍有些湿,更显得格外神清气爽,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明明是对巧蓉在说话,眼神却似有若无的看向夏蕊宁,“巧蓉,我劝你还是小心点,惹夏小姐不高兴的话你会很倒霉。”

    “怎么会呢?夜渺你就会吓唬我。”巧蓉笑了起来,一边摆着早餐一边说话。

    蕊宁并没有接夜渺的话,那是挑衅,她选择无视。

    而巧蓉却好奇的观察着已经坐下来的夏蕊宁,她已经开始自顾自的吃着早餐,衣着随意,长裙甚至没有熨过,长发马马虎虎的用了根铅笔盘着,不施脂粉已经美的惊人,眉眼低敛,只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咀嚼间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巧蓉,有果汁吗?”夜渺举了举面前的玻璃杯。

    “啊,等我下,马上好。”巧蓉笑着离开,将诺大的餐厅留给夜渺和夏蕊宁。

    餐桌上铺了雪白带淡黄花朵刺绣的桌布,还搁了与桌布同色系配搭的鲜花,露珠晶莹,显是刚摘了不久。夜渺看着露珠滴落,忽地就笑了,慢条斯理地说着:“巧蓉家境普通,但成绩很好,也一直勤工俭学,在哪里都受到欢迎。”

    夏蕊宁充耳不闻,专注的“对付”着盘里的培根。

    “从不以自己的贫穷为耻、不卑不亢、向上,真遗憾,她是你最讨厌的那类人。”

    夏蕊宁端起牛奶杯,嗯,温度刚刚好。

    “又或者,应该说是你最嫉妒的那类人。”夜渺的神情开始变得认真,“不过听说你也成为了这类人,真让人遗憾。”

    “夜渺。”夏蕊宁终于放了杯子,抬起头,正视着夜渺。

    夜渺迎上她的目光。

    “可以走了吗?”

    夜渺没有回答。

    “好吧,你慢用。”夏蕊宁平静的站起来,转身要离开,可即将走出餐厅的那一刻,手腕却从身后被紧紧的扭住,痛得她不得不转身面对,而扭头间盘着长发的铅笔不合时宜的滑落,长发泻在腰际,抬头间,眸子正迎上的,是夜渺眼神中带着嘲讽的笑意逐渐透出怒意、一点一点的燃烧着。

    “别再装无辜,别再摆出一幅人畜无害的虚伪样子。夏蕊宁,你我都清楚那不是你,你根本没有变。在你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内疚这两个字是吧,你对夜凛做过的一切----”

    “我做过的一切已经遭了报应,不是吗?就像你说的,我已经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不、是、吗?”夏蕊宁终于开口,一字一字,唇边梨涡显现,巧笑间的嘲讽已经胜过任何愤怒,“不能当我已经死了吗?不能当我不存在吗?夜渺,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如果你做不到视而不见,就请跟谷教授说,辞了我。否则就是跟以前一样,你拿我没办法!”

    “你拿我没办法。”

    魔咒一样字眼从夏蕊宁的嘴里说出来。

    骄傲如她,即使经历再多也还是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夜渺注视着眼前的夏蕊宁,她仍旧可以轻而易举的激怒他,不,是比从前更甚。

    夏蕊宁用力挣脱夜渺的钳制,头也不回的离开。

    夜渺站在原地,捡起那根被她遗忘的盘发铅笔。

    铅笔很普通,最便宜最常见的那种,而从前的夏蕊宁是绝不会允许这类“垃圾”出现在自己周围的吧。

    因为在曾经的那个夏蕊宁的眼里,东西只分两种:一种是她的、一种是垃圾……


    ☆、第3章 谁是谁的谁


    曾经。说出来只有两个字,只需一秒。经历起来,却是八年。

    八年前,江城,九月。

    那天,纪丛碧没有用司机,亲自开车送次子夜渺到博雅高中报道。博雅是所私立高中,建校不过十年,学费自不必说,昂贵。每年只招一百人,25人一班,分成四个班。封闭式管理,学生可以每周末放假回家住两天,其余时间必须住在校内。

    夜渺并不喜欢这所学校,准确的说,他是不想跟哥哥夜凛同校。原因很简直,他是学渣,夜凛是学霸。夜凛比夜渺年长一年,现在就读博雅高二。

    “夜渺,上了高中就别再让妈妈担心了。还有,信用卡有两张,一张妈妈帮你放在钱包里,另一张放在你宿舍书桌的抽屉里,密码是……”

    “密码是爸爸的生日。”夜渺坐在汽车后座,尽可能伸长了腿,不耐烦的打断了纪丛碧的话,“妈妈,你还能不能找到车位,在停车场转了两圈了。”

    “还不是怪你起床晚了,要不然也不用跟别人争。”纪丛碧从后视镜瞄了眼儿子,微皱了眉头,“夜渺,你明知道爸爸最不喜欢这种没教养的坐姿,快坐好。”

    “他又没在这儿。”夜渺无所谓的耸耸肩,“妈,下次还是让王叔叔送我们吧,就您这蜗牛车速,找到车位也会让别人抢走。诶,快,妈,那儿有个车位!”

    王叔叔是夜家的专职司机,主要服务于夜夫人,也就是纪丛碧。

    “太好了。”纪丛碧在儿子的指挥下终于看到了那个空位,赶紧打着方向盘开过去。边开边在心中暗喜了下,那个车位很宽,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半”车位。

    可世事一向如此,好的事情,从许愿到实现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而坏的预言,比如刚刚夜渺的那句“找到车位也会让别人抢走”,实现却只需几秒……纪丛碧慢吞吞蹭到车位前几米,又慢吞吞的想倒进车位的同时,已从同一方向飞速驶来一辆红色跑车,直接车头朝里也想插进这唯一的车位。

    两辆车将将就堵在了车位口。

    夜渺不耐烦的按下车窗,朝着红色跑车喊话:“我们先来的,麻烦让让。”

    红色跑车的车窗却没有摇下来,反而在两秒钟之后忽然按响喇叭,极刺耳。

    诶?这么横!夜渺来了脾气,“妈妈,倒车进去!”

    纪丛碧很为难,“那么窄的车位……”

    “我来开!”夜渺摩拳擦掌。

    虽然年龄原因他还没拿驾照,但早就在夜家一个闲置的工厂区练熟了车技。纪丛碧也见过儿子练车,此刻虽然也有点小担心,但一是对抢她车位的人也有所不满,二来也根本拗不过儿子,索性下了车站在一边等候。

    话音刚落,却见红色跑车居然有了动作,缓慢后退,车身逐渐摆正,竟是要跟夜家的车子平行了。

    很明显,红色跑车不是让位,而是要打定主意硬进!

    “叫板?”夜渺唇角上扬,自言自语:“这个车位,我要定了!”

    倒档、手刹、油门,夜渺干脆而又利落的操控着手中的方向盘,快速朝车位里倒。果然,红色跑车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占了正进的便宜,速度也不含糊。于是一红一黑两辆车竟同时“挤”进了狭窄的车位。

    停是都停下了,可谁也别想再把车门打开……

    夜渺看了看腕表,开学典礼的时间就快到了,心里虽然着急,却绝对不想显露出来。索性打开车窗,斜睨着对面的跑车,懒洋洋的叩了叩对方的车窗,“嗨,哥们儿,聊聊。”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车窗缓缓下降着。

    其实命运在大多时刻真的很神奇,或许当时的当事人也压根不会感觉、或是想到,这两辆并排挤停的车子的主人之间会在之后的数年仍然有着那么多的纠葛。而在夜渺的记忆中的确有这样一幅清晰的画面,那个无风晴朗的上午,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干净的车窗玻璃缓缓降下,露出那个光洁的额角、那道清晰修长的眉、那双圆圆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翘而又小巧的鼻尖、带了抹嘲讽笑意的嘴唇。

    夜渺怔忡的看着这个美得可以用精致来形容的女生,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女生却先开了口,“谁是你哥们儿”。

    语气冷的瞬间让夜渺回过神,他眯了眯眼睛,“喂,你也是新生?”

    “关你什么事。”

    “开学典礼快开始了,现在的情况是堵在这里我们谁也出不去对吗?”

    “那又怎样。”

    夜渺好气又好笑,“喂!”

    “别喂喂的,我有名字。不过……”女生忽地凝视着夜渺,笑容就那样忽如其来的荡漾开来,眉俏、嘴角,笑容里明明没有一丁点儿的温暖善意,眸子却晶亮剔透的像个深潭,“纠正你一点,现在的情况是你堵着出不去,不是我。”

    女生微笑着、一字一字的说完,转回头对着她的司机,“陈叔叔!”

    她要做什么?夜渺狐疑的看着她,却见红色跑车的敞篷缓缓开启,夜渺也终于明白了这女生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女生微笑着,在夜渺惊讶而又愤怒的注视下、轻盈的跳出了车子,顺便还不忘嘱司机:“陈叔叔,半小时之内不许你挪车!否则我告诉爸爸你危险驾驶!”

    “小姑娘,你不能这样。”这次连纪丛碧都看不下去了,她难以想像还会有这样的女生,如此的不讲理。

    女生转过身来,好奇的打量着纪丛碧,再一次笑了。

    被困在车子里的夜渺心里燃起一线“生机”。

    “这样好了,这个车位我们让给你,你只需要让你的司机把车子退出来,让我儿子出来好不好?他真的快迟到了。”纪丛碧尽量保持和颜悦色,她实在觉得以自己的年纪和身份,因为一个车位跟一个小女生起争执的话,万万没有必要。

    “快迟到了?”女生若有所思看了看腕表,又看着夜渺,“好像是哦。”

    “是的,你们都是新生吧,何必因为这点小事闹的不愉快。”

    “嗯,也对。”女生耸耸肩。

    “那么……”纪丛碧期待的看着女生。

    “可是我没有不愉快啊。”女生无辜的看着纪丛碧,一脸的理所当然,“让别人不愉快,我就相当愉快!”

    “你!”纪丛碧气噎,她出身书香门弟,嫁给夜立诚之后也是养尊处优,平时接触的世交家的少女晚辈也有,可真心没见过这么顽劣的。

    “怎样。”少女巧笑嫣然,看向夜渺,“你拿我没办法!”

    说完,一个鬼脸扔下,竟然真的就跑走了。

    “蕊宁,我真的要在这儿等吗!”红色跑车里的司机着急的探头喊。

    “至少半小时!”少女清脆的笑声。

    蕊宁?蕊宁!

    彼时的夜渺已经记住了这两个字,蕊宁……

    其实那个上午,对于夏蕊宁来说也很糟糕。

    先是每天都会准时在床边亲她脸颊、叫着宁儿起床的妈妈居然忘记了这个“仪式”,于是蕊宁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的时候,已经代表着她无论怎么赶也会迟到。

    蕊宁有些“气急败坏的”的冲去爸爸妈妈的主卧室投诉,光着脚踩在厚厚的长绒地毯上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主卧的房门虚掩着,蕊宁刚想撒娇的喊出“妈妈”这两个字,却在同时听到了尖锐的、玻璃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蕊宁怔了一瞬,本能的、轻轻推开房门朝里面看,先看到的是爸爸夏斯年僵直的背影。而妈妈宁沫侧身站在窗边,脚下是一个碎了的玻璃画框,脸上还带着泪、以及蕊宁从没见过的无助…

    其实蕊宁对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惊讶更多。至少从她记事开始就没看过夏斯年和宁沫有红脸的时候,他们一直是恩爱夫妻、相敬如宾的代名词。那么,吵架的症结难道是碎裂的画框?画框里镶的是什么?好像没见过。

    “到底画框里镶的是什么?”差点迟到,好在已经坐在礼堂里的夏蕊宁皱着眉自言自语,试图理清思路,却还是被安筠忽如其来的兴奋打断。

    “蕊宁蕊宁,快看,那个就是夜凛!”

    蕊宁无奈的皱眉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闺蜜,极心鄙视的语气,“没出息!”

    安筠却丝毫不在乎蕊宁说了什么,一副激动的近乎窒息的表情,手指仍旧指向礼堂贵宾入口的方向,“夜凛啊,那就是传说中的夜凛!上帝啊我来读博雅一半儿原因都是为了他啊……”

    “你不至于吧!”蕊宁打了个寒战,看着一脸花痴的安筠只觉得自己一身汗毛儿全竖起来了,顺着安筠的指向看过去,“谁?”


    ☆、第4章 斗争斗争


    倒的确是有几个人正在进入礼堂,前面的看上去像是校领导,后面的应该是高年级的学长。

    “白衬衫那个!”

    “三个都是白衬衫!”蕊宁不满的回应,那三个男生都是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清一色白衬衫。

    “最帅那个,最帅那个!”

    “全是背影,能看出帅才有鬼啊!”

    “哎呀我的夜凛……我的夜凛啊……”安筠双手合十盯着前方,眼睛里透出的“虔诚”简直让蕊宁啼笑皆非。

    “有那么帅?”蕊宁不屑的拍了下安筠的头顶,“你的眼光从来不可信!你说帅的,一定丑----爆---!”

    蕊宁刻意拉长音的“爆”字刚说了一半,礼堂前区的大灯就在那一瞬间亮了……

    即使在很多年后,蕊宁都没有忘记那一瞬间,就像是生活的刻意安排,不用彩排、不用导演、不用配合,就在蕊宁好奇的目光注视到中间那个白衬衫男生的一瞬间,耀眼的灯光亮了,而夜凛也刚好回头,微笑着跟后面的同学说着什么。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萦绕在他一个的身上,而他就是那个光的源点。

    原来白衬衫被对的人穿在身上也会那么好看、原来男孩子的笑容可以那么温暖而干净、原来当你看到“他”的时候全世界的声音都会消失、原来他的眼神哪怕仅仅是掠过你的脸庞你的心跳也会紧张的停止……

    “你说,他叫什么?”

    “夜凛!”安筠甜滋滋的回答,“黑夜的夜,凛烈的凛。”

    “黑夜的夜、凛烈的凛……夜凛……夜凛……”

    “蕊宁,你……不会是要跟我抢吧?”安筠意识到什么,狐疑的盯着蕊宁,而后者正转过头,面对着她,眸子格外的晶亮。

    “安筠,我喜欢他!”

    安筠,我喜欢他!

    这便是16岁的夏蕊宁可以轻而易举讲出的宣言。她可以不在乎喜欢的人究竟是谁,甚至只需要知道一个名字就可以,而名字也不过是符号,那个年纪的人,谈及喜欢是那么的简单、纯粹。

    开学典礼冗长繁琐,留在蕊宁记忆里的唯一的亮点就是夜凛的出现、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段青春和他做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典礼上讲出的那段送给学弟学妹的发言:什么是青春?是年龄吗?是态度吗?是信念吗?是真善美吗?还是这一切的一切。其实我跟各位一样,都将在成长中摸索着答案、都将以失去青春为代价。伏契克曾经说过:我们曾经为欢乐而斗争,我们将要为欢乐而死。因此,悲哀永远不要同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那么,我想将其做些小小的改动与大家共勉。即使,有一天我们将要为青春而死,也请不要忘记,我们曾经为青春而做出的斗争。

    “蕊宁姐,我收拾好了,可以带你去夜园了。”巧蓉的声音在房门外出现,蕊宁恍惚回过神,手中厚厚的工作记录本摊开着,扉页上是她亲自抄写的那段话:即使,有一天我们将要为青春而死,也请不要忘记,我们曾经为青春而做出的斗争。

    这么多年,本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买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却永远是再把这段话写上去,因为这是夜凛说过的。

    不再回忆,蕊宁打开房门。

    巧蓉已经换了身运动装,扬溢出的青春气息是她那个年纪所特有的甜美。

    “蕊宁姐,我们走吧,夜园离这里不远,散步过去十分钟就到了,靖声哥在那里等你。”

    “好,稍等我一下。”蕊宁微笑着点点头,回身将记录本和一些工具书放进双肩的大背包。

    “我帮你背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蕊宁利落的背上背包跟着巧蓉下楼。

    背包是有点儿重,可也不算什么,学考古的学生必备素质之一就是体力,比这艰苦几十倍的地方她都去过,而海平夜家所提供的条件对她来说已经无异于天堂。

    “蕊宁姐,你和夜渺早就认识了吧?”巧蓉边下楼边和蕊宁聊着家常。

    蕊宁点点头,嗯了声。

    “他平时不这样的,呃,我的意思是他对人很好的……”巧蓉似乎在费力找出一些可以形容夜渺的形容词。

    “我明白。”

    “他———”

    “巧蓉。”蕊宁柔声打断了她,“我是来工作的,只对谷教授负责,夜渺对我的态度我不会在意。”

    蕊宁直截了当的话让巧蓉怔了些许,可那也仅有短短的一段时间而已,在陪蕊宁走完楼梯、推开客厅大门的门的同时,巧蓉已经恢复了活泼的常态。尤其在看到不远处草坪一角的花圃玫瑰绽放的时候,不止巧蓉,连蕊宁都微笑了。

    那花开的实在很美,而这里……蕊宁深深的呼吸,风不大,有着大海特有的味道,潮湿而温暖。

    “你可以不用强迫自己笑,很难看。”夜渺的声音忽然出现。

    夏蕊宁漠然看向他,他戴着墨镜,斜倚在昨晚的红色跑车旁,车篷敞开着,他的手指灵活的转动着汽车钥匙。

    蕊宁唇边的笑一点点收敛起来。

    “夜渺,你要开车去哪儿?”巧蓉好奇地问。

    夜渺漫不经心的回答:“夜园。”

    “夜园?你也去夜园?要送我们去吗?”巧蓉惊讶的问。

    “巧蓉,夜园就在那儿对吗?我散步过去好了,就当晨练。”蕊宁不等夜渺回答,柔声说着。

    说完,径直下了台阶,她知道巧蓉会不解,可她不想解释为什么没办法跟夜渺和平相处,她也不认为夜渺肯开车送她们会是出于好心。

    “站住。”夜渺的声音不高,也足以让蕊宁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停,甚至加快了脚步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她不该来海平,昨晚在看到夜渺的同时她就在后悔不该答应谷教授。

    “我说站住。”夜渺高大的身材占尽优势,三两步就已经挡在蕊宁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夜渺,你别欺——啊——”蕊宁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夜渺拦腰扛在肩上,双肩背包带子本来就有点儿松,此时落井下石的砸在她脑后,痛得她几乎想流泪,强压着的委屈和怒意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也不顾自己被倒栽葱扛着的狼狈,直觉摸索到离她最近的肉——夜渺的腰,指尖狠狠的捏了上去用力一拧。

    戴着墨镜的夜渺只不过边走边皱了皱眉,“几年不见,你的招式永远只有这一个。”

    说完,已经走到车前,也不用再开车门,透过敞篷直接把蕊宁丢进了车里,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更显得无比舒心,弯下腰,凑近蕊宁,慢条斯理的说着:“难得我能找到这款老爷车,你肯定认识,是你当初最喜欢的。哦,上车的方式也是你最喜欢的!”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那个九月,那个初见,她轻盈的从红色跑车里跳出去,只留给被困在车里的他一句话:你拿我没办法。

    夜渺不再理会蕊宁的愤怒,直接打开车门坐上了驾驶的位置。

    “那我还要去吗?”巧蓉还没从惊讶中恢复情绪,脱口问着。

    “不用。”夜渺的指示言简意骇,边说已经边启动了车子,瞥了蕊宁一眼,她蜷缩在座位里,咬着嘴唇倔强的、刻意看着远处。

    她在生气。

    夜渺微笑,将车子驶出别墅,沿着路向上,边开边说着:“不管你喜不喜欢,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你会每天见到我。”

    “夜渺,你没必要折磨我,我不欠你。”

    夜渺不再回答,冷笑,并用最短的时间将车速提到最高,风声呼啸着穿过蕊宁的长发、发梢舞动,抽到夜渺的脸颊上竟也是痛的……

    夜园的确不远,散步的话十几分钟也能到,夜渺却开了全速,没一会儿,那座传说中的夜家老宅就已经出现在蕊宁的视线里。

    老宅的大门仍然是旧式的、朱红色,此刻敞开着,靖声站在门口等候,门匾上只有铁画银勾的两个字:夜园。

    很明显,靖声远远的看到是夜渺在开车时也面露惊讶,想必也没有料到他会亲自来。蕊宁想跟靖声打招呼,可车子却并没有减速,与靖声擦身而过,一路穿过茂密的林荫路,最终停在庄园中心、一栋古旧的、朱红色的楼前。

    “你对我什么态度我都可以理解,可你对靖声……”

    “夏蕊宁,我现在做的都是你从前最喜欢的。”夜渺摘了墨镜,微笑直视着蕊宁,“从前你认为这是个性、是洒脱,现在呢?我很好奇你现在的想法。”

    蕊宁看着夜渺那张英俊的无懈可击的脸,很想回应他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却终究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着嘴唇,用夜渺所说的“最喜欢的方式”跳出车子。

    夜渺在她身后吹了声口哨。

    是,蕊宁什么都不想说,一句“幼稚”哽在喉咙里活生生的忍住了,她不想跟夜渺再有口舌之争、不想跟他再有瓜葛,如果可以,她宁愿将自己缩进一个壳子。

    “蕊宁。”靖声已经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打着招呼,“夜渺,你怎么也有空来了?”

    “没什么。”夜渺懒洋洋的语气,下车走到蕊宁身旁,看着她,着重说了两个字:“好奇。”

    “靖声,可以直接带我去工作室吗?”蕊宁绕开夜渺,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与微笑,问着靖声。


    ☆、第5章 最讨厌的人


    “好啊,我就是在这里等你。工作室不急,我先带你参观夜园,也算是对你将要修复的‘历史’有个初步的印象。”靖声边说边自然而然的拿过蕊宁的双肩背包,意外的重,笑了起来,“蕊宁,你带了些什么?铁块?”

    “是些工具书,用得到。”蕊宁有些不好意思,“很重,还是我自己来拿吧。”

    “怎么可以让女士做重活儿,走吧,我们进去。”靖声说话办事都透着阳光爽朗,让蕊宁不好再推辞,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年轻就可以成为大名鼎鼎的夜氏集团夜立诚先生的助理。

    “夜园里,最重要的建筑就是这栋五层高的朱红色木楼,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慧庐。”靖声引导着蕊宁往前面的建筑里走,顺便抬手指着不远处。

    蕊宁顺着他的指向好奇的看过去,一块颇有些风霜感的雕刻木牌镶嵌在朱红楼入口的一侧,上书两个字:慧庐。

    而更吸引蕊宁注意力的却是慧庐门口立着的两尊极高的石狮。蕊宁是学考古的,对中国古代镇宅护卫的石狮也了解过一些,冷眼看过去只觉得这狮子有些古怪,刚想细看,却没留意脚下的台阶,一脚绊上了自己的长裙裙裾,整个身子向后仰倒,而狼狈仰倒的那一瞬间,明明就站在她身后的夜渺却闪身让开,眉眼间毫不掩盖的冰冷、刺得蕊宁即使早有准备还是心寒着痛。

    “小心!”靖声急迫的声音响起,好在靖声就站在蕊宁旁边,立刻扶住她的手臂,拦住她的腰,用力助她站稳。

    “没事没事。”蕊宁狼狈而又尴尬的笑,“我太笨了。”

    靖声摇了摇头,神情间却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不解,不过那恍惚也只有一瞬,即刻收敛了,换成礼貌而职业的问候,“不是你笨,是夜园每一栋建筑楼梯都特别窄。”

    “哦?那我明天还是穿裤装好了。”蕊宁继续随着靖声朝慧庐里走,她尽量让自己显得无所谓、显得不受伤、显得根本不在意夜渺方才的举动。

    可她宁愿自己没看见,夜渺眼中的厌恶……是那么真实。

    有关于夜园的历史,谷教授给蕊宁mail过完整的资料,她也做足了功课,认真的研究。其实对于喜爱历史和考古的人来说,夜园简直称得上是一座地上宝库,无论是它的建筑还是它保存下来的古籍、古物,都十分有研究的价值。

    夜园最早兴建于四百多年前,是东南夜氏一脉有迹可考、最具规模的庄园式祖宅。可惜,经朝代变迁、历史变革,除了“慧庐”和“培庐”经夜氏子孙世代修缮、还算勉强维持面貌之外,其余的亭台楼阁顶多算是仿古罢了。若说夜园和平常的古典庄园别墅有何不同之处,想必就是无处不在的一样东西:锁。另外就是每层楼之间设计的那种方形的凸出枪眼。

    在海平城,像慧庐这样的建筑有个特别的名字:碉楼。

    海平靠海,地势险竣,也是自古以来的海上交通要路。海盗海匪极其猖厥。再加上水利失修,遇到台风或暴雨的天气容易有涝灾,所以在海平的富贵人家庄园不似内地的布局,反而以高层的木楼为主。也多了许多的防盗装备,比如门窗都是三层,最里层通风通气行走,最外层往往是厚厚的铁皮。

    靖声取出铜制的钥匙打开了慧庐的门,一股淡淡的潮捂味隐约萦绕在空气里,蕊宁好奇而又着实有些激动的进门,而慧庐的里面比蕊宁想像的还要华丽得多。红木雕花椅背上搁着淡色的绣着金黄色花朵的绣品,高高的灯笼上垂了些蓝流苏。椅子间的红木案几上间或置了烛台,并没有燃起,只是摆设而已。屋顶很高,用云石镶了些复杂的图案,看上去好像是佛经里讲述的什么故事。左右两侧是直通楼上的楼梯,铺设着厚厚的地毯。

    而整个厅里最引人瞩目的,应属正对面主人椅后立着的巨大双面手绣屏风,绣着的图案,正面是大朵大朵的木槿花……

    “那面屏风是纯手绣,是夜园建园那个年代、一个叫槿姨的管家绣的,她是个传奇的女人,这一辈子好像就是为夜园而生,原本也只是个陪嫁丫头。至于慧庐这个名字,是因为——”

    “是取源于夜氏族谱第三十八代孙、夜醉山的大太太,谭氏*名字里的‘慧’字。”蕊宁喃喃说着,痴痴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慧庐是三层窗,最内层是木格窗上贴着半透明的窗纸,窗外却有道铁栏护着,最外一层又多了扇纯铁挂锁窗,此刻敞着,“那个窗子——”

    “那个窗子就是碉楼的特别之处,防匪防寇。从前门和窗到了子时就会锁上,是夜园的习惯。”靖声微笑着回答了蕊宁,“蕊宁,看来你已经对这里很了解。”

    “谈不上很了解,看资料的时间太短。”

    “不要紧,未来几个月的时间你都会留在这儿。”

    “这个不一定。”一直沉默的夜渺忽然开口,慢条斯理的说着:“说不定哪天她受不了了就会逃跑。”

    蕊宁回头看着夜渺,“完成了谷教授安排给我的任务,自然会走。”

    夜渺似有若无的笑了笑,顺手将厅里深棕色巨型沙漏调转。

    蕊宁又想起什么,问靖声:“慧庐门口的那对石狮子是古物还是近代或当代新置的?”

    “是古物,建园不久就有的。”

    “雕工不错。”蕊宁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会有眼无珠,资料上也没有记载,和风水有关?”

    “这个——”靖声有些犹豫。

    “是风水,也是传说,更是夜家的忌讳。”夜渺直截了当的回答。

    蕊宁怔了下,“哦,抱歉,我不该问。”

    “不用抱歉。”夜渺注视着蕊宁,“有眼无珠的石狮是用来驱邪的,因为在夜园,甚至整个夜氏都被诅咒。”

    “夜渺,我该去工作室了。”蕊宁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笑容,她不想再听下去,因为夜渺眼底那抹凛冽已经愈发的冰冷,四年了,她逃了四年,即便来夜园之前已经料定自己会面对生命中最不堪的一部分,可面对的时间……来的越晚越好。

    “夜氏子孙爱上的女人,将不得善终、死于非命。”夜渺轻描淡写的说出了答案,唇边不经意掠过一抹残忍的苦笑,他看着蕊宁,竟柔声问着:“你信吗?”

    大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沙漏细细的漏着白沙,那似乎应该是唯一的声响。可夜渺的耳边却被各种可怕的声音充斥,那声音代表着回忆、代表着过去,他注视着夏蕊宁的眼睛,并深知那双眼睛里的痛苦丝毫不会比他少,甚至比他多的多,可他……

    “如果我信,你可以让一切都没发生过吗?”蕊宁一字一字的说着,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声音遥远的就像根本不是发自她的喉咙。夜渺的步步紧逼已经迫得她无从逃避,骨子里隐藏了四年的倔强一丝一脉的破土而出,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更加心甘情愿的接受夜渺对她所做的一切惩罚。是,那只是个传说,是个诅咒,可如果她信,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因为,至少说明她是被爱的那个,被夜凛爱着、深爱。

    早在八年前,一见钟情的恶俗桥段在16岁的蕊宁身上发生了。

    开学典礼上,她对安筠正式宣布:她喜欢夜凛。

    “他是我的!”安筠紧张而激动,声音瞬间高了八度。

    “喂你小点声!”蕊宁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是我的!”

    “你的?”蕊宁对安筠做了个鬼脸,“凭什么是你的,你有我漂亮吗?”

    安筠涨红了脸,瞪着蕊宁想反驳,却悲哀的发现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有我成绩好吗?”蕊宁甜甜的笑。

    安筠嘴角抽搐,“你不跟我一样也是倒数……”

    “有我身材好吗?”蕊宁骄傲的挺了挺胸,顺便不屑的扫了眼安筠的小A……

    “我们才高一,还要再发育的,再说你怎么知道夜凛会喜欢你,万一……万一他讨厌你呢?”安筠想哭。

    “你醒醒吧,怎么还和初中时候一样天真。”蕊宁白了安筠一眼,并用她自认为最“妩媚”的笑容,慢条斯理告诉着安筠:“像我这样的女生,生来美丽、又足够聪明,排任何队都会排在你前面。会有男生不喜欢我?会有男生讨厌我?”

    “啪!”“啊!”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发出,前者是蕊宁的后脑勺被大力一拍的声音,后者当然是蕊宁的惨叫……

    “你,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讨人厌的女生!”夜渺站在蕊宁的身后,好笑的、一字一字的说着。


    ☆、第6章 不太平的青葱岁月


    这是他的真心话。

    方才在停车场,纪丛碧好说歹说恳求蕊宁那辆车的司机把车子退出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只要能让夜渺下车就好,她绝不再争车位。说到最后不是她哭,是司机快哭了……

    “不是我不让车位,是真的不敢!蕊宁说半小时内我要是让了车位她就会去跟她爸爸告状,这位夫人,她真的是说到做到的女生,她爸爸是我老板,对她千依百顺说什么信什么,我真的不能丢了饭碗啊您还是放过我吧……”

    司机一脸为难抓心的表情直接让纪丛碧听的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算了,我就等半小时,再去找她报仇!”夜渺恨恨的拍了下方向盘。

    那个女生叫什么,蕊宁?好,走着瞧!

    于是半小时后,“脱困”的夜渺面无表情的出现在礼堂,走向新生区域一排一排的辩认。他知道自己应该弯下腰、“溜”进座席,可从小到大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低调”这个词。为此他没少受到父亲夜立诚严厉的训斥,可那又怎么样,夜家有一个夜凛去继承父亲的出类拔萃就好,他乐得肆意。

    于是在接受了至少“五分钟”或惊讶或花痴的众人注目礼之后,夜渺终于找到了那个嚣张无比的,叫蕊宁的女生。

    算你倒霉。夜渺在心底笑了起来,走到那个女生的座位旁边,那她正夸夸其谈不会有男生不喜欢她、不会有男生讨厌她。

    夜渺哑然失笑,伸手拍了她的后脑勺,他发誓并没用力,可那女生转回头之后表情愤怒的“五彩缤纷”活像她刚受了迫击炮!

    如果愤怒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的话……

    “你敢打我!”蕊宁瞪着夜渺,与其说是愤怒过度不如说是惊讶过度。

    “那位同学快坐下,已经迟到了就不要影响到别人!”前面数排座着的老师压低了嗓音指挥着夜渺。

    夜渺皱眉,顺便伸脚碰了碰坐在蕊宁旁边座位的眼镜男生,“让开。”

    “可这是我的……”眼镜男生的话刚说了半截,夜渺不耐烦的眼神扫了过来……

    “不许让!”蕊宁气急败坏的命令眼镜男生。

    “夜……夜……夜……”安筠看清了夜渺的样子,颤抖着声音伸出手指指向他,“你……夜……夜……”

    “耶什么耶!”蕊宁气急败坏的用手肘捅了安筠,再次命令眼镜男生,“听到没有,不许让!”

    “呃,咦?那边好像是我初中同学!”眼镜男生假装自己根本没听到蕊宁的话,遥指远处,一副要千里寻亲的样子,竟乖乖让起来溜了……

    夜渺懒洋洋的坐下,挑衅的目光看着蕊宁,“是你先挑衅!”

    “你活的不耐烦了!你……你……你混哪里的!”蕊宁热血上脑,拼命回忆香港黑帮电影台词想用来对付眼前这个男生。

    “混这里。”夜渺微笑。

    “夜……夜……夜……”安筠再次哆嗦着嘴唇拼命捏着蕊宁的手臂。

    蕊宁看着安筠的表情就明白她又犯花痴病了,气急败坏的甩开她,“耶什么耶啊,你再耶朋友都没得做!”

    说完,又转回头瞪着夜渺,“从小到大没人敢打我的头!”

    “打了又怎么样?到底是谁拿谁没办法?”夜渺不打算示弱,坦白讲,本来他的确是在生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坐下来之后看着蕊宁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实在很有趣。刚想继续逗她,周围忽然响起一阵掌声,下意识看了眼舞台,原来是哥哥夜凛正在台上给入学成绩前三名的新生戴上表示博雅荣誉的胸章。再看蕊宁,她显然也被舞台吸引,可是表情却好像不是特别的友好……

    当然不友好,因为蕊宁看到了领奖的新生里,居然有沈真,想不到她成绩这么好拿到了前三名,而沈真身上的长裙……蕊宁皱起眉头。

    “幼稚。”夜渺呲之以鼻。

    “你说谁?”蕊宁瞪向他。

    “你。”夜渺直截了当。

    “我幼稚?”蕊宁立刻气的七窍生烟,打了她的后脑勺是一笔帐、向她挑衅又是一笔帐,而现在这个陌生臭小子居然敢对着她说幼稚!

    “你才幼稚!”蕊宁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满怀恶意,一字一字的挤出话,一股脑砸向夜渺,“像你这样开学典礼还要迟到、欺负女生、呃,也欺负男生、勾三搭四勾五搭六、无恶不作、胡作非为、为非作歹、为虎作伥、毫无家教,一看就是三无家庭出来的恶霸胡汉三男。”

    “三无家庭?”夜渺皱眉。

    “对,无教育无无教育无感情!简直就是……”蕊宁胡诌一气。

    “蕊宁!”安筠在最后关头哭丧着脸大声宣布,“他是夜家的,夜渺,夜凛的弟弟……”

    蕊宁哽住,用力咽下口水,瞬间笑的花容失色,惨绝人寰:“简直就是……太有气质的人了,呃哈哈哈哈哈哈……”

    夜渺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夏蕊宁,坦白讲,这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无耻的女生!

    当然,夏蕊宁并不介意夜渺的表情,就像她和安筠说的那样,她不信会有人不喜欢她,她有这个自信。

    那个时候的夏蕊宁,骄傲的毫无理由,并一塌糊涂……

    典礼之后是老套的军训,博雅也不会例外,甚至比普通的公立高中更为严苛。所有人不许请假,并由学校集中送到距江城市中心96公里之外的一处真正的野外训练基地。那里很有名,平时也面向社会开放,但因为不菲的价格,客源非富即贵。而每年的高中开学季都会被博雅整个租下,专门用做博雅新生军训基地,为期一周。

    清早,夏家别墅。

    宁沫在油画布上抹下一笔色彩,看了看腕表,七点十分。女儿蕊宁今天傍晚才出发去军训基地,还是让她再睡个懒觉吧。

    放下笔,宁沫走出画室。

    早上五点起床画画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的习惯,她的画室就设在一楼,因为喜欢光线好的地方,所以宠爱妻子的夏斯年特别把一楼朝南的两个大房间改建为阳光玻璃房。

    早在婚前,宁沫的画作在国内外就颇具知名度了,她的油画画工精美、构图别具匠心,尤以刻画景物为长,也开过几次画展,反响甚好。婚后虽然做了全职太太,但夏斯年一直鼓励她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她自己反而没有了年轻气盛时一定要成名成家的想法,纯粹将画画当成了爱好。

    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只有家庭。而她的家庭已经非常完美,至少在外人看来毫无瑕疵。女儿美丽聪慧,虽说个性骄傲调皮了点儿,可本性却非常善良。丈夫夏斯年是国内著名的历史、考古学家,家学渊博、世代书香,祖产也丰厚,足可以让他专心于学问。

    她还苛求什么呢?摇了摇头,宁沫收了收恍惚的心神走出画室,迎面竟迎上一束带着露珠的鲜花,以及丈夫夏斯年温和又略带抱歉的笑容。

    “宁沫,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夏斯年已经不知道在画室门口站了多久,此刻举着鲜花,真诚的看着宁沫。

    宁沫看着丈夫,一瞬间心竟疼了。

    她和夏斯年之间极少发生争执,而昨天的那场……她实在不愿回忆,但她明白,错的人其实是她,但是首先来道歉的人,却仍旧是夏斯年。

    “很漂亮,谢谢。”宁沫接过鲜花,微笑着亲吻了下夏斯年的脸颊,“不提了好吗?”

    “你不生气就好。”夏斯年拥过宁沫,松了口气。

    只要她不生气,他就不会再提。

    “走,去叫宁儿起床。”夏斯年说着。

    “不急,让她再睡会儿。”宁沫柔声说着。可话音刚落,楼梯上已经传来急促的“咚咚”脚步声,以及蕊宁特有的软语撒娇:“彩姨,彩姨,我的衣服改好了没有啊!”

    “就好。”洗衣间里传来回应的声音,平静的。

    蕊宁怔了下,脚步停在楼梯口,没一会儿,果然是沈真拿着她的迷彩装走过来。

    “给你,已经按你的要求洗过了,改过了,也熨好了。”沈真把衣服递给蕊宁。

    蕊宁接过衣服,看到沈真胸前还别着开学典礼上夜凛颁给她的优秀新生勋章。

    “彩姨呢?”蕊宁问着。

    “我妈妈昨天晚上扭伤了腰,我不想让她太早起来,把闹钟关了。”

    “伤了腰?”蕊宁惊讶不已,“那她———”

    “放心,早餐我替她准备好了。”沈真平静的说着:“不会耽误大家用餐。”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蕊宁皱着眉反驳,迎上沈真的目光,“我只是想问彩姨伤的重不重!”

    “如果你的床单被罩不用每天都换的话,我想她的腰伤很快会好。”沈真平静的回答。

    蕊宁眉头皱起,再笨的人也听得出沈真语气中的讽刺,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沈真总是要对她阴阳怪气。可她是谁,是夏蕊宁,这种闲气她没必要接受,索性宣战,“彩姨腰疼当然可以不替我换床单,没什么,不过麻烦你和彩姨说一声,我房间衣柜里有条裙子我不要了,哦对,就是和昨天开学典礼上你穿的那件一模一样的。”

    沈真怔住,良久,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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