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门的狮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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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气和行人的脸色一样阴晴不定,一辆辆汽车穿过薄膜似的雨雾,雨雾后是一座古老的宅院,两道大门上的门扣像两只愤怒的眼睛,注视着街道上的一切。

眼睛下的台阶上,卧着一条白色的狮子狗,时不时地抬头一下,并且左顾右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事实是没有什么可以让它等待,它也不再是一条白色犬类,雨天路滑,过往的人车溅起许多的泥水,弄脏了它的毛发,它像一个垃圾袋被扔在路边。

狮子狗一动不动,任凭这街道变得热闹起来。除非风向改变,那些细碎的雨点打在它的身上,或者后面的大门发出“吱呀”的一声怪叫,从门缝里伸出一个人影,它才会慢悠悠地爬起来,躲到另一个角落。

狮子狗看着这个阴沉的世界,虽然它的世界总是阴沉灰暗。巨大的乌云成块成块地连接着漂浮在天上,让它感觉无比压抑。

街上的行人有如潮水般涨落,似乎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喃喃自语地思考着什么。街角的排水沟上散落着几个烟头,有一个似乎是被人刚刚扔下,还淡淡地飘着碎烟。

狮子狗对这些味道特别敏感,此外还有树叶在雨水中腐烂的气息,陈年木头所散发出的朽味,栅栏外堆着的一些施工肥料,还有不爱洗脚的老刘,耷拉着拖鞋从它面前走过。

路口的绿色垃圾桶下散落着几根吃剩的油条,那些油条状如发泡的海绵,因为被浸泡过一遍,完全丧失了应有的样子。

狮子狗对这些嗟来之食从没有什么兴趣,它是一只家养犬,但是没有此地机关的正规编制,又像是一只流浪犬。很多人看到它都会说,这不是管理处的那只狗吗?这么老了,怎么还没死。

这时狮子狗总会舔一舔自己的毛,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把头扭到另外一边。另外一边有一个巨大的石制狮子,面目凶恶,器宇轩昂,常年蹲坐在斜对面的街口,做一种跃跃欲起的姿态。

但狮子狗知道这狮子老了,背后的水泥雕纹开始大片大片的跌落。石樽下方还有一股刺鼻的尿骚味,那是此地的流浪野猫干的好事。

狮子狗也有三急,但它从来不干这种事情,这里是文明城市,它也要做一只文明的犬类。管理处的标语也经常这么说明,虽然管理处的几个老头常常乱丢烟头,喝完的酒瓶子也从来就胡乱扔在垃圾桶旁。

狮子狗要做一只文明的犬类,更主要的原因是,它觉得石狮子是可敬的。这世上可敬的东西不多,它们都在看护着这片土地,而狮子无论风吹雨晒,日出日落,从不缺岗缺席。狮子狗老了,叫出的声音也衰弱无力,既嘶哑又难听。

现在它已经对管理处没有任何用处了,每天的任务就是趴在门口,尽量不要让人看见他,这样就避免了惹别人生气的麻烦。此外就是一日三餐的时刻,到食堂门口的小饭盆旁等着自己的那一份伙食。

今天的狮子狗并不饥饿,虽然远处飘来了带葱味的油蒜香,它知道是远处的饭馆又开张了。那里的食客源源不绝,就像这街上的行人。还有垃圾桶边徘徊不断的野猫,它们大多带着黑色或者白色的花纹,捡别人丢下的零食吃,没事就在石狮旁边撒野,或者逗刚换上的监控探头。

街上已经装满了监控探头,据说这玩意跟石狮子一样,也能不休不眠地盯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狮子狗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它甚至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这种东西装遍了每一个角落,那自己撒尿时的情景是否也会被一目了然。

它撒尿时不喜欢被人盯着,那样让它很不自在,它觉得自己是一只家养的文明犬。虽然小时候不是这样,小时候在乡下的院子里,它常常和鸡圈里的母鸡门打成一团,弄得一地鸡毛。生气的大公鸡暴跳如雷,却对它无可奈何,因为那时候它也跑的很快。

狮子狗想着想着就有点困意,这个年纪的狗总是有很多困意,却很少做梦。今天它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它梦到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装上了监控探头。再也没有狗需要工作,没有人需要上班,所有人都不用再听别人的抱怨,也不用定时去领那一份伙食。一切都是自由自在,唯一的需求就是在街上走来走去。

这时天气突然放晴,一道金色的阳光从天边垂落下来,落在了院墙边的梨树上,石狮子抖动了一下,从台阶上跳落了下来,吓得那群野猫四散逃窜。

空气中充满了那种温暖的、好闻的味道,就像那种刚从油锅里炸出来的春饼。有一朵梨花洁白如玉,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它的鼻子上面。狮子狗闭上眼睛,觉得这个世界有一点痒又有一点香。

身后的大门穿来“吱呀”的清脆响声,好像已经被人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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