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与刀8.红袖添香,绿衣捧砚

青葱般的手指从翡翠碗中摘起一颗西域朝贡来的紫晶葡萄,细细剥去外衣,捧砚俯身咬着悠闲高卧虎皮塌上的太子爷耳朵,柔声道:

“殿下,吃颗草龙珠。”

见太子爷闭目不语,只是微微张口,便将捏在两根玉葱指间脱了外衣的小饱满缓缓推入。眼睛一眨,就瞅到一滑甜液滋出嘴角,赶忙从怀中抽出一方还带温热体香的翠羽蜀绣轻轻拭去。

“这颗有点酸。”

听了殿下口中如此念念,捧砚一声惊呼,雀跃而起,扫了一眼三双六只饱含艳羡不甘的俏目,嬉笑吟吟:

“呀,今晚殿下的被榻由婢子来暖!”

在正为太子爷敲腿揉肩按背的三个女婢连连怨声中,踩过满地抛弃的翠羽蜀绣,娉娉袅袅,没入九龙蹙金屏风后。

红袖添香,绿衣捧砚,东宫当红四丫鬟,最得太子信任宠爱,长得俊不说,还各顶各的极懂伺候主子。打九哥出生便有了红袖,入宫最早,最是聪颖老练,体贴温柔。添香才华流溢,文章诗词不输弘文馆学士,经常替肚里墨水拮据,几要干涸的太子殿下代笔捉刀。绿衣爱穿绿衣,轻功好剑法高,为贴身剑婢,是比霍胡子那贴身护卫还要贴身的那种。至于小丫头捧砚年岁最小,入宫最晚,可略显丰腴稚嫩的脸蛋下翻涌的却是两滚最为澎湃凶狠的大波涛,身子天生香漫,还暖得一手好床,最得主子怜惜。

大丫头红袖瞧了眼殿门外,眸光莹着心疼同情,看着舒畅得昏昏将睡的太子爷,悄悄增了几分揉肩力道,谨慎小心提醒道:

“没成想惯于锦衣玉食的高家大少爷真有这般诚心,竟从佛晓跪到薄暮,那样纤细单薄的身子骨可别散了呀!”

肩头稍稍吃痛,九哥猛得睁开双眼,是了,那白衣白面白手的白货还在门外跪趴着呢。

今晓太子爷家的鸡还未打鸣,位列京城四少之首的高泽便前来谒拜,说是给太子爷磕头负荆来的。夏长安一个哈欠,一句“太早,眼睁不开。”便卷起翠衾,接着瞌睡。乖巧懂事的红袖劝尽好话,可执拗的高大公子脑瓜子只长了一根筋,就是将东宫前的板砖给跪烂了也要见着太子爷。

“去,让他进来。”

红袖领命盈盈而去,姗姗而来的却是两名精壮的千牛备身,一左一右,架着腿脚麻痹咽咽不能自己的高大少。

一入殿来瞅见悠哉高卧楠木虎皮塌的太子爷,高泽也不晓得哪来的气力,一膀子甩脱左右壮汉,拖着并不太好使的两只腿脚,生生蠕到榻前,看也不看一把挤开正忙敲捏的添香,狠狠抱住太子爷大腿,一声全家老小魂俱断般的哭丧:

“九哥哥!”

论辈分,这高家大少的亲姑姑,身处嫔位的高昭仪还算自个的后娘,这声哥哥喊得也不冤,只是这副又鼻涕又眼泪娘们般的德性也忒腻歪了。九哥疙瘩鸡皮遍地开花,脊背一颤,托声道:

“放~开~!”

见太子爷搭理自家,高大少弃了大腿,白脸连忙凑近,擦敛泪花,白手拨开绿衣小手,照着九哥肩头又揉又捏:

“九哥哥明晚若得闲,便由小弟开路,领哥哥去咱雍都最最好玩之处赏玩一番如何?哥哥虽是真龙皇太子,可京师绝没我这地头小白蛇来的轻车熟稔呐!”

头一遭偷出宫门便给这货搅黄了,一直盘算着再弥补一回,有了这条小白蛇还怕掏不着藏身偏僻旮旯小洞洞的玉兔香鹧鸪吗?想起浣茗轩正值碧玉之年的缟素少女那柔情旖旎回眸笑,太子爷眸光一亮。

“最最好玩?”

“最最好玩!”

一卧一跪,臭味相仿的两个雍都大纨绔心有灵犀,相顾会心一笑。

唐小小皓齿明眸,肤如羊脂,生得极为标致,她当然知晓自个有多好看,平素里从不往单单素颜朝天便已艳惊四座的瓜子脸上施涂脂粉,嫌这玩意儿污了自个颜色。可今日,对镜理云鬓,不仅往发髻里多插了支翠翘钿钗,还在两弯柳眉上抹了几笔黛螺。没法子,斗天斗地斗不过年纪,毕竟已是花信之年,不好好打扮一番,如何与那些方才及笄的后起之秀争妍竞艳呢?

在这十里胭脂巷稳坐十年花魁的唐小小眼神有些凄恻,愣愣出神,青丝如瀑,任由丫鬟梳理拨弄。杏园如今风头已经渐渐为对面曲江楼所盖,曲江楼的头牌,年方二八的郭秀秀亦隐隐有艳压胭脂巷,凌风独自芳的苗头。眼看情况不对,王妈妈眼珠一溜,大腿一拍,便广洒英雄帖,祭出兜售唐小小初夜的法宝,价高者得之。

可人要倒霉喝口水都要住牙缝里塞,也不知对面使了啥子神通,今科的两榜进士探花宴竟要在曲江楼开摆。探花宴宴如其名,便是在及第进士中选一名年少俊美者为探花郎,乘马荡巷,为众同年择柳探花,以作陪酒,共乐喜庆。

自古白衣卿相与烟花风尘多纠缠,书生士子渴求烂漫真爱,风花雪月,这般情怀家中那三从四德,紧守妇道,目不识丁,只会生娃娃的婆娘能释解?更何况十年寒窗无人问,一夕高中天下知,一朝登科,憋足了十载的花前月下红颜梦此时不圆,更待何年?

故而今宵的胭脂巷霓裳楚楚,热烈异常,花灯簇簇,华美非凡。读书人挤破脑袋也要一睹天子门生风采,陶醉意淫将来如他们那般簪花策马,春风得意。勾栏花娘们更是鼎妆盛容倾巢而出,若是被探花郎挑中选作陪酒,再使劲依偎那帮自诩风流高雅,一跃过龙门的进士,一不小心纳作填房,那也是攀上枝头变凤凰,多年勤修诗词,苦习歌舞,可不就为此时一展锦口绣心吗?

唐小小挂牌破瓜,由清倌人晋身红倌人的今夜,杏园却较往日清冷了不少,门庭冷落鞍马稀,木叶瑟瑟草凄凄,可这些在这豆蔻梢头便已芳名远播的胭脂巷花魁眼中已然无关紧要,因为她知道柳相公今科登第了。

以柳远的饱腹才学得第是早晚的事儿,对此唐大美人深信不疑。六年前她便一眼相中这屡试不第,落魄雍都的寒门穷生,资之以金,待之以诚,甚至许之以心,希冀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用八抬大轿抬她过门。

真切记得那年初见,他说她是娉娉袅袅,二月豆梢,为她写下“春风十里胭脂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溢美之词,赞她为十里胭脂第一色。经年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岁月,咬牙拒绝过多少高官子弟,豪门巨贾?苦苦相候,还不是为了将最珍贵的留给他,只为那一承“美人恩重,定不相负”之诺吗?

青楼佳人与风流才子从古向来多有佳话,可当这份两情相许,忠贞不渝轮到自己身上,唐花魁终究还是不安忐忑。倒不是担忧始乱终弃,只是初入庙堂的柳相公如何斗得过那恣意妄行,骄纵跋扈的金吾卫大将军公子。

高大公子无礼得近乎野蛮,抬来两箱金子,再往案上拍下一柄剑,眼尖的当即认出此剑乃是大将军高禄山腰间青冥,还不明了?高家父子这是对唐大花魁的贞操志在必得!还竞个啥价,两万建章营兵痞子你惹得起?立志一亲芳泽的唐小小死忠宾客们一下蔫了,得得,还是去对面瞅瞅新花魁郭秀秀吧,香泽虽闻亲不着,眼福总可以饱一饱吧,单下一哄而散。

看着镜中美颜,偷偷地攥紧怀中匕首,要么柳相公,要么匕首贯胸,今晚的唐小小格外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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