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羊胡
陈胖子没有说话，当然是在琢磨怎么利用大川，能在赌局上赢钱。
郑志远没有说话，也许是已经被大川的手艺给惊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大川没有说话，那是因为，他除了有一点沾沾自喜之外，仍然害怕被大哥知道。因为现在至少有两个人知道他玩骰子，而且玩得很不错。
火炉熄火后，油坊厚厚的土坯墙仍然保留了木柴的温度，郑志远就住在这里。看着陈胖子和大川走远后，插上了门板和门栓。
夜晚的寒风从北山顶上下来，掠过已经寂静的山村。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让山村愈发的寂静。
鲁河的水已经结冰，硬的足以过牛车。河边的小路已经也像河面一样僵硬，只有等到春天来的时候，才会化开。
大川裹紧身上的棉袄。大川身上只有两件衣服，一件是棉袄，一件是棉裤。别的什么都没有。没人觉得奇怪。大多数人岂不都是这样？
陈胖子当然不属于大多数人，他穿的是棉袍，里边还穿着柔软舒适的棉布衬衣。
在河边，陈胖子拉住了大川，说道，“川子，想不想发财啊？”
大川，虽然看起来老实，脑子却聪明的很。“我哥和我娘都不会让我赌的。”
陈胖子笑了笑，说，“如果不让你赌，只是让你帮忙摇一下筛盅呢？”
“陈哥，你不用说了，我摇筛盅，只是觉得好玩。我是绝对不会上赌桌的。”
“川子，老天爷不会给每个人这样的手艺的。你就玩了几天，就能这么摇，这是老天爷赏你的饭碗。你要是放着金饭碗不要，非得去挑你的大缸，那简直是笨的要命。”
“陈哥，咱不说了。我回去眯一觉就要去县城了。这事儿，你千万不可跟我大哥说。”
陈胖子，摇摇头，“回头咱们再说。”
天空深蓝。繁星点点，冬月当空。
在寒冷的冬夜里，最舒适的地方就是火炕上的被窝。
没人愿意离开被窝。也没人愿意离开被窝后，还要挑起二百斤的水缸。是不是更没有人愿意挑起这样的水缸走四十里的山路去县城呢？
除非生活已经让他实在没有法子。如果不这么做，就连火炕都没有，连被窝都没有，甚至连一口饭都没有。
大川的父亲去世本就早。兄弟三个却是饭量最大的时候，不管吃什么都不饱。娘已经操碎了心，佝偻的身子，就像虾米。
好在他们已经长大，好在都有一身的力气。如果凭力气就能吃到饭，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当县城迎来冬日第一缕晨曦的时候，也迎来了一个挑着水缸的小伙。
眼睛不大，却有神，棱角分明的脸庞，中等的个头，精壮的身体。汗水似乎已经在小伙子的脸上变成了一层白白的汗渍，就像是结成的霜。在清晨的阳光中仍然看到从他头上和后背升起的热气。
看到大川的时候，李老实正在门口喝豆浆。
李老实招呼大川把水缸放在店铺门口，说道，“川子，今天来的似乎更早一些啊。来，喝口豆浆。”
大川对李老实呵呵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又麻烦你了，叔。”
接过李老实递来的一大碗豆浆，两三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李老实，是县城一间小杂货铺的小老板。也许只有老实人做买卖更长久一些。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叫李老实，已经不重要了，也没人知道。只是大家都已习惯叫他李老实。
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大川顺眼。一年前，他看到大川挑着水缸，满街转悠，却没人买的时候，就让大川把水缸放在他家小店门前卖。
时间一长，买水缸的人也就直接到李老实的店来买。谈好价钱后，大川再把水缸给送到家。
只要把水缸卖掉，大川总会拿出一成留给李老实。不管多少。当然也有卖不掉的时候，水缸就会放在小店门口。大川下次再来。
再好喝的豆浆，大川也只能喝一碗。白喝的豆浆，总归是有些难以下咽的。
再好的交情，也不过是送一碗豆浆，总不能管大川的早饭。
大川带了一个地瓜面的窝头，却是要等到中午才能吃。于是，大川放下水缸后，要出去走走。因为他实在没法在别人吃早饭的时候，却坐在人家门口。
在城墙根下，已经有人坐着晒太阳。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通常睡的很少，很早就会起床。在冬天，最好的去处，就是城墙根下。这里既没有风，还能晒大半天的太阳。
汗水已经湿透棉袄，只要有风一吹，浑身就会冷的受不了。此时，对于大川来说，这里恰恰是最好的去处。
当大川在几个老爷子旁边那一小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老头正在吹嘘他的往事。
上了年纪的人，岂非都是喜欢回忆过去，回忆那些让他一辈子都骄傲的经历？
老头有一把山羊胡子，带着一个破旧的毡帽，似乎已经说了一阵子话了，嘴角已经有了白沫。
“就那一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赢。因为没有人能看出神手张三的手法，而我却恰恰是个例外。”
“当出现了第九次“大”的时候，所有人几乎把身家都压到了“小”。几乎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还能出大点。张三摇完筛盅放到赌桌的时候，我就断定还是一个大。我把身上仅有的一两银子压在了大上。”
旁边的一个年龄大概五十岁的老头忍不住问，“那你这一把赢了多少银子？”
山羊胡一脸得意地看看周围的人，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两？！”一阵惊呼。“我滴乖乖，那你可以买一套宅子了？！要是不买宅子，至少也能买一千斤的细粮啊！”
在座的老头们点头称赞着。山羊胡也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们。
大川不禁也问到，“那神手张三岂不赚的更多？”
山羊胡说道，“神手张三的确赚了很多，多到以后都用不到他的手了。”
大川看到山羊胡似乎神情有些落寞，就问到“什么意思？”
山羊胡说，“那天他的确赢了很多钱，有人估算至少应该有五十两银子。要是找个小地方眯起来，足够他过后半辈子了，甚至都能再讨个小媳妇。可是，偏偏他没有这个福气。在他走出赌坊的当天下午，就被人剁去了右手。所以，从那以后，赌局里就再也没有神手张三这个人了。”
听完山羊胡的故事，大川本已经快要干了的汗，又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