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

《三五历记》引：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述异记》载：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氏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

念其先祖，感慨万千，不肖子孙，追名逐利，箜篌醴酪，一世浮华，羞愧！羞愧！

一

盘古苏醒了。

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夜，死一般的静。隐约闪着无数斑耀的红点，密密麻麻绕在巨型银带上，旋风似地转。远处，吐出火蛇般的绿焰，时而明亮，时而黯淡。旋风呼啸，扑向绿焰，一道冷光射去，化作漆黑的背景。另一处，红光旋转，绿光吐烟，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鬼地方……

盘古心里嘀咕着。

他发现自己蜷缩一团，动弹不了，身体仿佛被大山压住，喘不过气。空气如同灼热的烈焰，每每吸一口，胸脯仿佛裂开，引得他阵阵剧痛。

盘古无法入睡，只好睁着眼，神望着茫茫的夜空。

旋风继续向绿焰扑去，冲撞，化作漆黑的一团团……

不知不觉，过了一万八千年。夜不显得怎么黑，冷光不再刺眼，空气不那么灼热了。盘古绷起的神经渐渐放松，呼吸平和，舒缓，只感到头脑半昏半醒，眼半闭半睁，指半开半合。大约是大期将至吧，他想。

盘古不再动弹，只等待死神来临。

铁石般的夜。

二

盘古又苏醒了。

这一次不知睡了多久，好像做了个长梦:

熔岩铸成的火球，挂在肉红色俯视着夜空的下面，一望无际的深蓝涌着燃烧的热浪，咕噜噜噜冒着泡。呼啸的大风伴起燃烧的热浪卷成通天的巨塔，火球喷出的光热，箭一般刺穿了塔身，明晃晃，旋转着，飞舞着，狂欢！

盘古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异的画面。

周围依旧是茫茫夜色的无休止……

他早已厌倦这样的黑色。

他合上眼，努力让自己沉睡，一觉不醒，活在那奇异的世界里。他渴望死去。

可烈焰烧灼着他的肺，阵阵剧痛袭来。远处眨眼的光点似乎冷笑这，蜷缩一团，不会动的巨型肉球。

盘古忽然瞪起眼，发狂似的地吼叫:

夜！你究竟为何生的，那般黑

你究竟由谁创造，又，何去何从

我为何出生，又，何以困在，你腌臜的囊中

他妈的

茫茫夜空，死一般的静……

三

他瞪起眼，紧握拳，嶙峋的身躯如劈开的巨石，他撕叫着，力图挣脱长久束缚他的绳子。

一次又一次。

他想到放弃，合起眼，继续那个美梦。

可烈焰灼着他的肺，使他痛苦不堪。

他只好继续挣脱，作无谓的挣扎。

远处裂开一道刺眼的光缝，迅速地，驱走眼前的黑色，只剩下白萨萨的一片。盘古动了动手指，接着，一只胳膊缓缓抬起，同时两腿张开，站起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明亮，周围与这白萨萨融为一体。看不见自己，却又分明地感受到肌肉，手，躯干，脚，力量。

随即他撒开腿奔跑。没有路，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呼吸，只有力量，还有耀眼的白光。

头顶不远处是梦时的景象，那么迷人。只要能跑到那儿，就永远地活在梦里。

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盘古顶天立地，不言，不笑，不动，铮铮地，俨如雕塑。

辉煌灿烂的夜空衬得他的影子异常高大。

四

一万八千年后，天升得极高，地增得奇厚，盘古身高万丈，俨然一位真正的巨人了。

他又想起了那幅景色，已隔万年以前。

周围白萨萨一片。

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再次袭来：三万六千年，四十三万两千月，一千三百一十四万天，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他不明白。终于，他吐出最后的一口气，倒下了。

他死后，呼出的气变成风和云，声音变成雷；左眼变为太阳，右眼变为月亮；躯干变成山岳，血液变成长江、黄河；肌肉化为田地，头发化为星辰；皮毛化作草木，骨头化作金石；精髓变成珠玉，汗变成雨露……

他死后，世界诞生了。

五

熔岩铸成的火球，挂在肉红色俯视着夜空的下面，一望无际的深蓝涌着燃烧的热浪，咕噜噜噜冒着泡。呼啸的大风伴起燃烧的热浪卷成通天的巨塔，火球喷出的光热，箭一般刺穿了塔身，明晃晃，旋转着，飞舞着，狂欢！

六

……

七

说也奇怪，自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了人，世间就变得不太安宁。那时笔还没有发明，没能记下当初混沌之境，一直困扰所谓“文明人”上万年。以致今日，他们造了飞船，升上太空，苦苦探究所谓宇宙的“真谛”。大概他们也嗤笑盘古闲时只是发闷，忘了著书立说，否则天下就一片太平昌盛的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