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咸康五年 339年
九月,燕王皝自以稱王未受晉命,冬,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且言權假之間,並請刻期大舉,共平中原。
皝擊高句麗,兵及新城,高句麗王釗乞盟,乃還。又使其子恪、霸擊宇文別部。霸年十三,勇冠三軍。
咸康六年 340年
春,正月,宇文逸豆歸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陽狂酣飲,或臥自便利,或被發歌呼,拜跪乞食。宇文舉國賤之,不復省錄,以故得行來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記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亂,以猜嫌出奔,雖在它國,常潛為燕計;乃遣商人王車通市於宇文部以窺翰。翰見車,無言,撫膺頷之而已。皝曰:「翰欲來也。」復使車迎之。翰彎弓三石餘,矢尤長大,皝為之造可手弓矢,使畫埋於道旁而密告之。二月,翰竊逸豆歸名馬,攜其二子過取弓矢,逃歸。逸豆歸使驍騎百餘追之。翰曰:「吾久客思歸,既得上馬,無復還理。吾向日陽愚以誑汝,吾之故藝猶在,無為相逼,自取死了!」追騎輕之,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國久恨恨,不欲殺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發中者汝可還,不中者可來前。」追騎解刀立之,一發,正中其環,追騎散走。皝聞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三月,趙王虎命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舊兵,滿五十萬,具船萬艘,自河通海,運谷千一百萬斛於樂安城。徙遼西、北平、漁陽萬餘戶於兗、豫、雍、洛四川之地。自幽州以東至白狼,大興屯田。悉括取民馬,有敢私匿者腰斬,凡得四萬餘匹。大閱於宛陽,欲以擊燕。
燕王皝謂諸將曰:「石虎自以樂安城防守重複,薊城南北必不設備,今若詭路出其不意,可盡破也。」冬,十月,皝帥諸軍入自蠮螉塞襲趙,戍將當道者皆禽之,直抵薊城。趙幽州刺史石光擁兵數萬,閉城不敢出。燕兵進破武遂津,入高陽,所至焚燒積聚,略三萬餘家而去。石光坐懦弱征還。
咸康七年 341年
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國內史陽裕等築城於柳城之北、龍山之西,立宗廟、宮闕,命曰龍城。
二月,劉翔至建康,帝引見,問慕容鎮軍平安。對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為燕王皝求大將軍、燕五章璽。朝議以為;「故事:大將軍不處邊;自漢、魏以來,不封異姓為王。所求不可許。」翔曰:「自劉、石構亂,長江以北,剪為戎藪,未聞中華公卿之冑有一人能攘臂揮戈、摧破凶逆者也。獨慕容鎮軍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擊眾,屢殄強敵,使石虎畏懼,悉徙邊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國千里,以薊城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為封邑,何哉!昔漢高祖不愛王爵於韓、彭,故能成其帝業;項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竊惜聖朝疏忠義之國,使四海無所勸慕耳。」
尚書諸葛恢,翔之姊夫也,獨主異議,以為:「夷狄相攻,中國之利。惟器與名,不可輕許。」乃謂翔曰:「借使慕容鎮軍能除石虎,乃是復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賴焉!」翔曰:「嫠婦猶知恤宗周之隕。今晉室阽危,君位侔元、豈,曾無憂國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則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戰不捷,則同人皆為左衣任矣。慕容鎮軍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間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輩耳!」翔留建康歲餘,眾議終不決。
翔乃說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帶甲百萬,志吞江、漢,自索頭、宇文暨諸小國,無不臣服;惟慕容鎮軍翼戴天子,精貫白日,而更不獲禮之命,竊恐天下移心解體,無復南向者矣。公孫淵無尺寸之益於吳,吳主封為燕王,加以九錫。今慕容鎮軍屢摧賊鋒,威振秦、隴,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幣,欲授以曜威大將軍、遼西王;慕容鎮軍惡其非正,卻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虛名,沮抑忠順,豈社稷之長計乎!後雖悔之,恐無及己。」弘為之入言於帝,帝意亦欲許之。會皝上表稱:「庾氏兄弟擅權召亂,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與庾冰書,責其當國秉權,不能為國雪恥。冰甚懼,以其絕遠,非所能制,乃與何充奏從其請。乙卯,以慕容皝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于、燕王,備物、典策,皆從殊禮。又以其世子俊為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賜軍資器械以千萬計。又封諸功臣百餘人。以劉翔為代郡太守,封臨泉鄉侯,加員外散騎常侍;翔固辭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驕奢酣縱相尚,嘗因朝貴宴集,謂何充等曰:「四海板蕩,奄逾三紀,宗社為墟,黎民塗炭,斯乃廟堂焦慮之時,忠臣畢命之秋也。而諸君宴安江沱,肆情縱欲,以奢靡為榮,以傲誕為賢;謇諤之言不聞,征伐之功不立,將何以尊主濟民乎!」充等甚慚。
詔遣兼大鴻臚郭烯持節詣棘城冊命燕王,與翔等偕北。公卿餞於江上,翔謂諸公曰:「昔少康資一旅以滅有窮,勾踐憑會稽以報強吳;蔓草猶宜早除,況寇仇乎!今石虎、李壽,志相吞噬,王師縱未能澄清北方,且當從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舉事,並壽而有之,據形便之地以臨東南,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中護軍謝廣曰:「是吾心也!」
秋,七月,郭烯、劉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為東夷護軍、領大將軍長史,以唐國內史陽裕為左司馬,典書令李洪為右司馬,中尉鄭林為軍諮祭灑。
十月,趙橫海將軍王華帥舟師自海道襲燕安平,破之。
燕王皝以慕容恪為渡遼將軍,鎮平郭。自慕容翰、慕容仁之後,諸將無能繼者。及恪至平郭,撫舊懷新,屢破高句麗兵,高句麗畏之,不敢入境。
咸康八年 342年
冬,十月,燕王皝遷都龍城,赦其境內。
建威將軍翰言於皝曰:「宇文強盛日久,屢為國患。今逸豆歸篡竊得國,群情不附。加之性識庸暗,將帥非才,國無防衛,軍無部伍。臣久在其國,悉其地形;雖遠附強羯,聲勢不接,無益救援;今若擊之,百舉百克。然高句麗去國密邇,常有闚□之志。彼知宇文既亡,禍將及己,必乘虛深入,掩吾不備。若少留兵則不足以守,多留兵則不足以行。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觀其勢力,一舉可克。宇文自守之虜,必不能遠來爭利。既取高句麗,還取宇文,如返手耳。二國既平,利盡東海,國富兵強,無返顧之憂,然後中原可圖也。」皝曰:「善!」將擊高句麗。高句麗有二道,其北道平闊,南道險狹,眾欲從北道。翰曰:「虜以常情料之,必謂大軍從北道,當重北而輕南。王宜帥銳兵從南道擊之,出其不意,丸都不足取也。別遣偏師出北道,縱有蹉跌,其腹心己潰,四支無能為也。」皝從之。
十一月,皝自將勁兵四萬出南道,以慕容翰、慕容霸為前鋒,別遣長史王寓等將兵萬五千出北道,以伐高句麗。高句麗王釗果遣弟武帥精兵五萬拒北道,自帥羸兵以備南道。慕容翰等先至,與釗合戰,皝以大眾繼之。左常侍鮮于亮曰:「臣以俘虜蒙王國士之恩,不可以不報;今日,臣死日也!」獨與數騎先犯高句麗陣,所向摧陷。高句麗陣動,大眾因而乘之,高句麗兵大敗。左長史韓壽斬高句麗將阿佛和度加,諸軍乘勝追之,遂入丸都。釗單騎走,輕車將軍慕輿泥追獲其母周氏及妻而還。會王寓等戰於北道,皆敗沒,由是皝不復窮追。遣使招釗,釗不出。
皝將還,韓壽曰:「高句麗之地,不可戍守。今其主亡民散,潛伏山谷;大軍既去,必復鳩聚,收其餘燼,猶足為患。請載其父屍、囚其生母而歸,俟其束身自歸,然後返之,撫以恩信,策之上也。」皝從之。發釗父乙弗利墓。載其屍,收其府庫累世之寶,虜男女五萬餘口,燒其宮室,毀丸都城而還。
康帝 建元元年 343年
春,二月,高句麗王釗遣其弟稱臣入朝於燕,貢珍異以千數。燕王皝乃還其父屍,猶留其母為質。
宇文逸豆歸遣其相莫淺渾將兵擊燕;諸將爭欲擊之,燕王皝不許。莫淺渾以為皝畏之,酣飲縱獵,不復設備。皝使慕容輸出擊之,莫淺渾大敗,僅以身免,盡俘其眾。
八月,宇文逸豆歸執段遼弟蘭,送於趙,並獻駿馬萬匹。趙王虎命蘭帥所從鮮卑五千人屯令支。
建元二年 344年
正月,燕王皝與左司馬高詡謀伐宇文逸豆歸。詡曰:「宇文強盛,今不取,必為國患,伐之必克;然不利於將。」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於是皝自將伐逸豆歸。以慕容翰為前鋒將軍,劉佩副之;分命慕容軍、慕容恪、慕容霸及折衝將軍慕輿根將兵,三道並進。高詡將發,不見其妻,使人語以家事而行。
逸豆歸遣南羅大涉夜干將精兵逆戰,皝遣人馳謂慕容翰曰:「涉夜干勇冠三軍,宜小避之。」翰曰:「逸豆歸掃其國內精兵以屬涉夜干,涉夜干素有勇名,一國所賴也。今我克之,其國不攻自潰矣。且吾孰知涉夜干之為人,雖有虛名,實易與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氣。」遂進戰。翰自出衝陣,涉夜幹出應之;慕容容霸從傍邀擊,遂斬涉夜干。宇文士卒見涉夜干死,不戰而潰;燕兵乘勝逐之,遂克其都城。逸豆歸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產、資貨,徙其部眾五千餘落於昌黎,闢地千餘里。更命涉夜干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還。高詡、劉佩皆中流矢卒。
詡善天文,皝嘗謂曰:「卿有佳書而不見與,何以為忠盡!」詡曰:「臣聞人君執要,人臣執職。執要者逸,執職者勞。是以後稷播種,堯不預焉。占候、天文,晨夜其苦,非至尊之所宜親,殿下將焉用之!」皝默然。
初,逸豆歸事趙甚謹,貢獻屬路。及燕人伐逸豆歸,趙王虎使右將軍白勝、并州刺史王霸自甘松出救之。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還;慕容彪追擊,破之。
慕容翰之與宇文氏戰也,為流矢所中,臥病積時不出。後漸差,於其家試騁馬。或告翰稱病而私飛騎乘,疑欲為變。燕王皝雖藉翰勇略,然中心終忌之,乃賜翰死。翰曰:「吾負罪出奔,既而復還,今日死已晚矣。然羯賊跨據中原,吾不自量,欲為國家蕩壹區夏。此志不遂,沒有遺恨,命矣夫!」飲藥而卒。
四月,趙平北將軍尹農攻燕凡城,不克而還。
——《通鉴 晋纪十八&十九 显宗成帝中之下&下 康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