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寻常的产检

五个月多以来，每次来产检都逃脱不了排长队的命运。

深秋的北京，五点钟从被窝里爬出来已经逼近我的极限，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差不多七点钟开始排队抽血前就能赶到医院，可谁又能想到呢？总有孕妇比你起得更早。更进一步的原因就是，北京的人多，生育政策开放后，孕妇更多。真正在医院里看到的场面和媒体上报道的所谓“低生育意愿”有些出入。从排号机器里打出来的号码上推测，有的人大概五点多就已经抵达这里——也就是说，有人“住房、教育、医疗”三座大山面前对生育这件事望而却步时，总是会有更多的人、家庭愿意排除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种种压力和困难期待家庭新成员的到来。

今天我拿到的是“1046号，前面还有139位”。

等待，是在妇幼保健院就诊前必须经历的一段漫长时光。即使一直空腹，也已经习惯了这种饥肠辘辘却又食不下咽的感觉。我的胃似乎已经在“怀孕”这场身体实验中被“寡淡”二字免疫，反正不管吃什么都不觉得美味，下肚后都会渐渐产生出一种不适。饥饿反而成了一种相对舒适的感受。

我困倦而且呆滞的坐在抽血窗口前的一排排孕妇中间，在这个局促的空间里，尤其能感受到伴随生命长大的时光感。孕妇们体态不一，神色各异，托着形状也不大一样的圆滚滚的肚子。你看，那个刚刚检测出有了身孕的女孩，她穿着时髦，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身材窈窕，神色中对接下来的孕期生活新奇和疑惑，拿着一堆检验单四处打听着自己该去哪个科室做什么。五个月前，我第一次来检查时也大抵如此。那时候还是个学生，找工作的事情也刚刚落听，穿着打扮中仍然兼有稚气未脱和职场新鲜人的气息。一下子混到这些“准妈妈”的队伍中，着实有些惶恐。因为不熟悉流程，我显得比其他人都紧张，总觉得别人都在打量我。隔三差五就要去分诊机上看看轮到自己了没有，坐立不安。看着别的孕妇隆起的小腹，尚且还保留着一些初来乍到的优越感，心想着自己里大肚婆还远，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身体和心理究竟会经历怎么样的变化，也压根没有思考和担忧这个问题，对自己能够妥善的管理好自己的身体和心情信心满满。那天给我检查的是一位男大夫，他拿着我的化验单说：”怀孕两个月了，准备要吗？” ”要啊。”我条件反射般的回答，那一瞬间内心无疑是欢喜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怀孕怎么着也是件喜事。

五个月后，医院里仍然不缺如当时的自己一样，刚刚被”幸孕“降临的女孩。看着她们，我的心情倒是感慨不少，仿佛已经经验半足。

周围还坐着处在各种孕期的女孩——那个看起来昏昏欲睡，精神状态不佳的女孩兴许怀孕三四个月，还处在早孕反应强烈的时间。她带着一次性口罩，裹着毛衣，斜靠在自己老公的肩膀上。她老公的手里拿着热水杯，端给她时，她摇了摇头，应该是喝不下去。坐在一旁的我感同身受。几个月以来的孕期不适在我身上至今还是没有完全散去，此前听说怀孕四个月后就会进入舒适期的传言在我的身上没有奏效。最难熬的七八月份，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经历了一场复杂的实验，每天为自己寻找一种新的事物企图能让自己吃过之后舒服一些，但是每天都有新的食材被列入黑名单，大量以前中意的事物被从食谱中淘汰，我过上了厌食的生活。一日三餐变得艰难后，精神状态也开始呈现出一种萎靡——皮肤暗沉，衣着随意，剪了不再追求造型的短发，一到家就只想躺着，老公承担了所有家务和我此起彼伏的情绪化，这让我原本就被不适症状折磨的身心里又多了一份歉疚。那个时候，谁还能想得起刚刚怀孕时决心一定要打理好自己，不让自己变成“邋遢孕妇”的决心呢。但是突然有一次，尿检时，化验单上孕酮指标出现了三个“+”，这说明我的身体状况有问题，大夫说这是不吃主食导致的，必须尽可能吃东西，要把三个加号消除才能离开医院，否则就办理住院。那次我是被吓到了，只好硬着头皮塞进肚里一碗面和一个汉堡，还有便利店里买的各种馍馍片和饼干。在医院等待了一下午，终于把孕酮指标降到了安全的临界范围内。走之前，医生嘱咐：好好吃饭。

或许我是被那次经历警醒到了，或许是总有人对我说：你现在是两个人吃饭。所以近两个月，我强迫自己多吃一点，当然，健康的，不健康的，我都吃了，虽然并不享受饮食的过程，但是体重照旧却增长了不少，在摄入能量补充精神和控制饮食防止过重之间的平衡，又成了孕期至此的又一种纠结。

再看看医院里那些孕期比我更大的孕妇，不知道是不是怀孕至最后的阶段，已经可以适应任何的不适。用“云淡风轻”来形容我观察到的那些“准妈妈”恰如其分。她们虽然肚子挺得又圆又大，走路也不再矫健，身材已经看不到从前的模样，可是却满目从容淡定。把时间轴拉得再长一些，我也不由得将这些准妈妈的形象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在不知不觉地改变中，我依旧期待着新的改变，当然，是一切都往更好的方向改变。

孕育是一场旅行的话，我的旅程已超过了三分之二。

前几天晚上，我去拍摄了一次四维彩超影像，从对面墙上的电视机里可以清晰地看出一个婴儿在我的体内活动，他时而伸手，时而扭动，嘴巴也可以像吮吸一样开合——多么神奇的存在，另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发生在自己的身体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越来后来，准备生产的孕妇会越把“自己”的概念置之度外，无所谓形象，也无所谓疼痛。

产检已经变成了一件生活中寻常的事，但是时间的推移和生命茁壮却让每一次检查都不同寻常。

排队等待的漫长，与其说因此而磨砺出来的耐心，倒不如说，是因为有了这么多不同阶段的自我映射而变得有趣而不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