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梢黄

图片发自App

麦熟了,收割。

早不是以前的一镰一镰,已经是收割机的片刻歼灭。一个多月的早晚抗战缩减为几个小时的地头等待,这一季的收成就顺利作结了。

新旧的对比总让人感慨,所有人都沉浸在怀旧里难以自拔。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延续两千多年的传统农耕到我们这辈终结,开进田野的农机宣告那个时代的衰亡。亲历的体力劳动里的痛苦和美好都已过去。不变的当然还有青山相对,燕飞长空。

二十年来我曾惴惴,我害怕我的儿女们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田野劳作是他们一生的大缺憾,因为我曾从中收获很多,他们没有了这一页是不是经历不算完整呢?今天豁然想通,哪里有什么必须的经历呢?监狱生涯也许能发现更多的人性,也许更切近一些本质的美好和丑恶,人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未必是人呢!不管怎样的生活如何,只要重视自己的所经,体味里不会少了千百味,我从孩子们的作文里得到验证了。

我接到小飞的电话,电话里有收割机和拖拉机的声音,收下的麦子装袋拉回,到平房上晒干入库就可以了。所有的工序都被省略,机器的运动一步到位。几个八十多岁的老头站在地头,还在感叹两重天,机器已经把几十亩麦子吞下,在斜阳下奔赴另外的战场。老先生们九斤老太般叹息的同时,也羡慕现在人的有福,他们那时可是人当牛马使,遑论吃与喝?

出工的人不用回来,只要钱回来就行。只要谈好,有人能完全给你服务到底。在外的人的担心是家里的温饱,囤里有粮心不慌,现在好歹都是白面,想吃黑面也没有了。有面条有馒头吃就饿不着,肉菜在其次的,大不了地里有黄花苗,有歪头菜,农人不想吃,却是城里人的稀罕。

麦梢黄,人不用急。原先农村学校有麦假秋假,孩子们得回家当帮手,家长没日没夜地干活不可能给他们做应时饭了。现在城乡同步,机器田间轰隆,娃娃教室上课,各不相碍。孩子们觉得劳动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遥远的事情,如飘到远山后的那缕白云。

如果没有心血管病,没有癌症,没有必须买房的压榨,当今真是好。九十四岁的揪子妈,弯腰㧟着竹篮,在田里捡着一个个麦穗,叹息着。她活得硬朗,除过耳背眼花没毛病,揪子却走了快一年了。她的孙子重孙们都瞒着她,说揪子去外地学习了,要四五年呢!不知她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装糊涂,反正就没再问,眼里也没有流一滴泪,老头死了快五十年她领着一帮孩子就这么过来了。这样的情况在乡村不少,有老人熬死了儿子甚至孙子,他还活着。我不知道这是幸福还是不幸福。

我老了还回不回故乡呢?这几百里的江山都在胸中,哪里不都是一样呢?全国的城里,舟山到喀什,苏州到西宁,哪里的楼房不一样呢?就连居民家里的摆设,也近乎一人的所为。我们活着的结果是,大家都活成了一样,再没有独异的你我和个性的城乡了。

今天夜里三点多醒时,布谷鸟正在屋后山前叫得兢兢业业,可人们的鼾声似乎在嘲笑着它。你叫死也不会有人早起割麦,你还是飞回前清大明,叫醒那些古人遗老吧!现在男不耕女不织,我们的日子就这么过。

你可能感兴趣的:(麦梢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