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手书吾心——读《蒙田随笔》

世人大多只知随笔,而不知蒙田,用一句话来形容蒙田和随笔的关系吧:没有蒙田,就不会有随笔这种文学体裁。

蒙田生于法国16世纪30年代,出身贵族,生活优渥,从不需要为衣食担忧。这不禁令我好奇,他为什么喜欢做灵魂探索这种事呢?只有吃尽生活苦头、灵魂倍受折磨的人才会干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呢!

用蒙田的话说,理由就是“画家可以用蜡笔为自己画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用鹅毛笔来写写自己呢?把脑海中荒诞不经、层出不穷、既不连贯也无头绪的怪念头记录下来,以备日后看着自感羞愧。”

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他把自己灵魂中的不安、混乱、甚至是缺陷,全部和盘托出,让自己暴露无遗,伍尔夫说能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蒙田。

蒙田自己也说:“据我们所知,仅有两三个古人走过这条路,后来就不见有人前往了。因为人的灵魂漫无边际、变化不定,要追随它的脚步,把握它细微而复杂的活动,提示它内部的迂回曲折,这条路非常难走,比人们想象的还要难。但是这件事新鲜而奇特,真想做的话,就得把那些常人喜欢的凡俗之事统统抛开。”

他把家搬到乡下,每天与书为伴,尽量退隐在家、摆脱杂务、不管闲事,躲着人群安度余生。

蒙田喜欢读书,他博览群书,但读的都是古书,很少阅读现代人的作品,因为他觉得“古代人的作品更丰富更严峻”,这让我不再有身为中国人的罪恶感了,因为我一度只喜欢看外国文学作品,不喜欢看国内作家的,也许将来会喜欢的。文学的事,属于灵魂领域,可以不分国界。

蒙田的记忆力不太好,阅后即忘,他说:“不止一次,我拿起一本书,满以为是我还未曾阅读的新版书,其实几年以前就已经仔细阅读过了,还写满了注释和心得;为了弥补记错和健忘,我又恢复了老习惯,在一部书后面写上阅读完毕的日期和我的一般评论。”

谁也不能保证可以记住自己阅读过的每一本书,如果有人敢保证,那他绝对就是在吹牛,要么就是他看过的书一共也没几本。

一些媒体总是宣传每年要读多少多少本书,干嘛非要具体量化呢?灵魂本就崇尚自由,不必拿数字约束自己,真正喜欢读书的话,持续不断的读就是了,担心忘记了就学学蒙田,写写读书体会,看过一遍再写读书体会回顾一遍,印象就会深刻很多,我想几年都不会忘记的。

蒙田不喜欢读长篇大论,喜欢开门见山的文章,因为花一个小时来阅读对他来说是非常难的一件事。他需要书籍为他提供坚实有力的理由,指导他事情发生时该如何正视和应对,他说:“我这颗老朽沉重的心,不但不会为亚里士多德,也不会为善良的奥维德颤抖,奥维德的流畅笔法和诡谲故事从前使我入迷,如今却很难叫我留恋。”

我曾认为真正爱读书的人应该是博览群书的,而我一度只看长篇小说,不看短篇,也不看散文和随笔,认为善于写长篇小说的作者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要略优于其他作者,后来我知道这完全是我的无知和偏见,于是就买了一堆名家的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回来看,以弥补曾经只看长篇的罪过。

其实完全没有毕要这样做,我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阅历的增加,读书的品类是会发生变化的,视角也会发生变化,不再单纯留恋故事情节,而开始对作家的生平以及灵魂感兴趣,对于神秘的创作过程更是好奇不已。

蒙田写随笔只是一种尝试,即不想成名,也不想被后世奉为经典,而仅仅是为了让朋友了解真正的他,哪怕是隐晦的、病态的灵魂,他说:“我就是这样做了之后才明白,当我失去朋友时,我感到最大的慰藉就是我曾让他了解了我,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现在还有话要说,还能和别人继续交往。”

经常在看到有些作者因为作品长时间不能变现,而失去继续写作的动力,有的放弃了,有的甚至放弃了写作。在这个时代,追求变现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因为不能变现就放弃写作,那只能说明这些人的初衷并不是喜欢文学、喜欢写作,他们只是看到了“作家”这个职业所享有的一切便利:不用朝九晚五打卡上班,不用向上司请示汇报,不用听别人颐指气使,甚至可以邋遢的躲在屋里不出门。貌似很自由,但上升到灵魂领域,做着自己灵魂并不太感兴趣的事,真的自由吗?

蒙田的随笔里有很多旁征博引,用他自己的话说:“有时由于拙于辞令,有时由于思路不清,我无法适当表达意思,就援引了其他人的话,不以数计,而以质胜。”有时他还“故意隐去被引用作者的名字,目的是要那些动辄训人的批评家不要太鲁莽了,因为他们见到文章就攻击,特别是那些年轻作家的文章。”

我也喜欢引用古代名家的话,特别是古诗词,由于辞拙,无法准确而优雅的表达出自己的思想,但又有着强烈的表达的欲望,因此即使被别人贴上“喜欢掉书袋”的标签,也要冒死引用。蒙田是唯一一个让我不再为此担心的作家。

福楼拜说:“读蒙田吧,他能使你平静。”

尼采说:“世人对生活的热情,由于这样一个人的写作,而大大提高了。”

是的,蒙田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最美丽的人生是以平凡的人性作为楷模,有条有理,不求奇迹,不思荒诞,即使世上最高的宝座,我们也只是坐在自己的屁股上。知道光明正大的享受自己的存在,这是神圣一般的绝对完美!”

读蒙田吧!

PS:我看的是中华书局出版的《蒙田随笔》,马振聘译,只收录了比较精典的20篇随笔,不得不承认,应该买《蒙田随笔全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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