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本妖怪,根植于中国文化
盂兰盆节是日本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之一,相当于中国的中元节。人们会有一到两周的假期,回乡祭奠祖先,而祖先也会乘着蜻蜓回来团聚。那段时间,各地禁止杀生,大家都认为一旦捉到“盆蜻蜓”,盂兰盆就不会来了。
这种鬼神文化深深扎根在日本人的心中,并发展为日本的一张文化名片。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地狱图》、《河童》、《黄粱梦》吸引了世界目光关注日本的妖怪文学。
如今,日本的漫画和影视也塑造了许多耳熟能详的妖怪形象,比如犬夜叉、夏目友人帐、龙猫、鬼太郎等等。在宫崎骏的动画《千与千寻》中,汤婆婆的浴场里也出入着形形色色的各种妖怪。梦枕貘的《阴阳师》以平安时代“阴阳师”安倍晴明为主角,将日本妖怪的故事一一道来,更是引发了日本妖怪热潮。
事实上,日本妖怪文化正是根植于中国妖怪文化之上。日本号称八百万神国,有数不胜数的妖怪形象。可是,就连日本最著名的“妖怪博士”水木茂都不得不承认,“如果要考证日本妖怪的起源,我相信至少有70%的原型来自中国。此外,20%来自印度,剩下10%才是日本本土的妖怪”。
日本著名的“百鬼夜行”传说,也是中国唐代文化的输出。在日本平安时代,人们相信“人妖共存”,白天的大街小巷是人活动的场所,到了晚上就会群妖现身。领头的大头鬼面目丑陋,身后跟随着众多鬼怪,所以称为“百鬼夜行”,后来就统指所有的日本妖怪。这个场景,其实就是唐代的傩戏。
傩戏也称为“鬼戏”,是汉族最古老的祭神驱鬼仪式。傩戏的领头人是“方相氏”。相传,黄帝的元妃嫘祖病逝,黄帝命另一个妃子嫫母负责监护灵柩,利用她的相貌来驱邪,并授予“方相氏”的官位。在傩戏中,方相氏头戴黄金面具,上生四目,披着熊皮,双手执戈和盾,引着象征世间精怪的“百鬼”前行,带出城外,寓意驱除百鬼。随着唐代宫廷大傩传入日本,这个祭司角色就被演化为妖怪统领。
虽然日本的妖怪文化起源于中国,但是经过日本人两百年的集体努力,已经将妖怪学发展为一门显学,就连许多的中国年轻人都在津津乐道于日本妖怪。张云有一次去参观一群孩子的动漫展,看见有很多人都打扮成妖怪。他问其中一个孩子,知道自己装扮的是什么妖怪吗?孩子说当然知道,这是日本妖怪,叫姑获鸟,我们装扮的都是日本妖怪。张云愣在原地,孩子们装扮的姑获鸟、饕餮、天狗等等妖怪,几乎全是我们祖先创造,却被孩子们认定为日本妖怪。
日本妖怪能传播得如此深入人心,离不开系统地整理,形成文化合力。而这正是中国所缺少的。从那时起,张云就像一个淘金者,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翻阅近300部典籍文献,整理出1080种中国妖怪及其故事,写入《中国妖怪故事(全集):中国妖怪大百科全书》。
张云回忆说:“写作这本书的日夜,我始终都觉得这些妖怪熙熙攘攘来往于我身边。它们中的很多已经被人遗忘得太久,它们看着我,看着我把它们的名字写下来,盼望着我把属于它们的故事告诉给更多的人...当我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仿佛听到它们在我身后的欢呼声。我希望中国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我们的妖怪文化,把其发扬光大。”
二、中国的妖、魔、鬼、怪
妖怪文化是中国文化绵延至今的一条重要动脉,从最初的口耳相传,到后来零星分散地记载成各类文字,最终形成志怪小说。
《白泽图》是最早专门记载妖怪的著作。传说黄帝在巡狩时,在海边遇到了异兽“白泽”。它向黄帝详细介绍了天下的鬼神之事和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妖怪。后来黄帝命人将这些妖怪都画成图册,以示天下,并亲自写文章祭祀它们。这个图册就是《白泽图》。
《山海经》中也保存着许多脍炙人口的远古传说和妖怪故事,比如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但是这些基本上都是“创世”级的妖怪。而干宝的《搜神记》搜集的各种民间关于鬼怪的传说,更加血肉丰满、烟火气十足,比如干将莫邪、吴王小女、董永与七仙女。这本书也直接影响了后世中国妖怪文学里程碑式的作品《聊斋志异》,其中的聂小倩、辛十四娘、黑山老妖等这些故事布局结构谨慎巧妙、故事曲折离奇,堪称妖怪文学的绝响之作。民国之后,绵延几千年的妖怪文学陷入低谷,许多家喻户晓的妖怪形象也淹没在故纸烟尘中。
中国人都能随口说上几个经典的妖怪形象,但是对“妖怪”的具体范畴又不是很明确。张云在《中国妖怪故事》中,将收集到的1080种妖怪分为“妖”、“精”、“鬼”、“怪”四个部分,因为白泽和方相氏地位特殊,所以这两者单独安排在“统领”部分。
人之假造为妖。妖通常是人所化成的,或者是动物以人形来呈现。比如在日本漫画中经常出现的姑获鸟,是中国古代非常著名的妖。它既有鸟形,也有人形。作为鸟的时候,它昼伏夜飞,能收人魂魄,身大如簸箕,九个脑袋十八个翅膀,飞过的地方会滴下鲜血,染上鲜血的人家就会发生灾祸。到了七八月份阴晦的天气,姑获鸟脱掉羽毛就会变成女人。传说姑获鸟是产妇死后所化,所以喜欢偷百姓的孩子。凡是有幼儿的人家晚上不能晾晒衣服,否则姑获鸟会用滴下来的鲜血做记号,然后夜里化身女子前来行窃。
物之灵性为精。精是山石、植物、动物(不以人形出现)、器物所化。在《阴阳师》中出现的提灯小童,就是如此。相传在明代的时候,有个姓张的老头晚上从田里回家,突然看见前面有个小童挑着灯前来,说我特意来接您老人家。张老头有些怀疑,他伸出手扶着小童的胳膊前行,到了有人家的地方,灯笼突然熄灭,小童也不见了。张老头仔细一看,手里抓着的竟然是一把破扫帚。
鬼是不散的魂。罗刹鸟就是积尸之气幻化而成,如同灰色的仙鹤,专门喜欢吃人的眼睛。传说雍正年间,京城有户人家娶媳妇。轿子路过一座古坟时,狂风大作,风停之后轿子里又出现了一个新娘,众人难辩真假,新郎却很高兴。当晚,洞房传出惨叫声,新郎新娘都被啄去双眼。另一个新娘却消失无踪,只有梁上落着一只大鸟,目光如同燃烧的青色磷火,冲出房门飞走了。
物之异常为怪。比如人们不熟悉、不了解、几乎没见过的事物,或者与同类有很大差别的事物。傩戏中的大傩十二兽就属于怪。十二兽是方相氏驱逐疫鬼的部属,有它们出现的地方,疫鬼都会望风而逃。世间的疫鬼如果遇到它们就会被掏心挖肺抽筋剥皮,然后吃掉。
三、妖怪文化与民俗息息相关
随着民主与科学的思想进入中国,妖怪文化被一杆子打倒,成为封建迷信、腐朽落后的象征。但不可否认,妖怪文化是一种民间信仰,能够直观地反映古代老百姓的思想,与民俗密不可分。
比如在日本,红蜻蜓是盂兰盆节的重要角色,在中国,“五毒”也是端午节的主角。每逢端午节,民间会给孩子系上“五毒肚兜”,保护孩子不受五种毒虫的侵害。五毒具体指哪几种毒虫,各地又有不同说法,通常来说有蛇、蝎、壁虎、蜘蛛、蟾蜍。
而在西方人眼中,让这些毒虫陪伴孩子简直是莫名其妙。在巴比伦文明中,蛇是盗窃不死药的罪魁,它毁了英雄国王历尽千辛万苦取得的成果;在《圣经》中,蛇又是引诱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邪恶化身。就算是与蛇外形相近的龙,也被视为最典型的邪恶妖怪,因此有了“圣乔治屠龙”的传说。而中国则恰恰相反,在很早之前,我们就有了“飞龙在天”的奇幻想象,并把龙视为皇权的化身。
在现在中国的许多地区,进门照壁上都会雕刻蝙蝠飞舞的形象,代表“福气来临”。而在西方民俗中,蝙蝠就是吸血鬼的恐怖化身。今年武汉海鲜市场的蝙蝠,又将全世界目光聚焦于此,这对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中的吉祥符号,可谓毁灭性的打击。
张云的《中国妖怪故事》是一本开宗立派的妖怪大辞典,填补了中国妖怪学的空白。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正如中国社科院研究员、中国神华学会会长叶舒宪教授所说,“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从一开始就塑造这我们的文化格局和文化想象,而对这方面的探索远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