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黑瘦的前半生

      祖父为了让瘦弱的父亲和伯父有好体魄,在烧炭的地方找了个武师,让父亲和伯父拜武师,学过一段时间的武术。也是在那段时间里,父亲在山上的棚子里睡觉,晚上被一条毒蛇咬到了左手的大拇指处,被抬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处于昏厥状态。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父亲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只是左手大拇指却永久伤残变形贴在掌心处,再也搬不开了。

      也是那一次,祖母生平唯一一次坐火车从老家来到外地看望父亲,对祖母来说,这是她出过最远的一次门了,如果不是为了父亲,或许她直到入土长眠,也没机会离开故乡的大山黄土。后面正如祖母所说的,她再也没见识过大山外面的世界了。在她眼里,陪伴她的世界不过三种颜色——山的绿,地的黄,水的青。

      因着如此,祖母把祖父大骂了一顿,毅然带着父亲和伯父回家了。父亲和伯父的拜师习武之路在父亲的悲剧中就此中断了。

      回家休养一段日子后,父亲便独自外出闯荡了,十几岁的年季,即使有着满腔热血,在社会面前,终究是稚嫩了些,没能赶在改革开放的大好时代完成农村娃逆袭的奇迹。

      在外面的几年谈不上是谋生,更像是流浪。在当时鱼龙混杂的社会,外出谋生打拼需有足够的勇气。父亲曾经在火车站旁边的小饭店就碰到一群年龄相仿的小混混想要敲诈他,当时年少,胸怀傲气,加之学过一些武术,即使是皮毛,但冲着热血,喝斥一声,就扛起吃饭的桌子和他们正面叫板,父亲的强势没能让混混占到便宜,索性也就放弃了。

      “如果当时运气不好,碰到的是一些长期混迹于黑社会的混混,身上没被他们砍几刀是走不掉的,再心狠手辣的,拖到阴暗处剁手剁脚都是有可能的。”多年以后父亲说出这些话时,我看不出他脸上带着何种心情,只是自己听着心有余悸罢了。

      父亲在外地创业谋生失败后,回到家乡,着手养殖业,在老屋旁用泥巴和石子围起简易的猪圈,养了多头猪,可猪还没到年底就染瘟疫,死得差不多,不甘心的父亲买了大量关于养殖技术的书,专门跑到县城向一些养殖大户请教经验,却还是没能在养殖业上生财发家。

      父亲说:“在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求了多少人,连自己都不晓得了,只晓得从那以后不得不学会在原有的安稳中度日子过生活。”或许从那刻起,父亲就像同时代的底层年轻人一样,不甘的命运被现实磨平了,圆润的同时,失去的也不仅仅是年华,还有所谓的希望吧。

      后来,父亲又陆陆续续地出去谋生过,年轻且俊俏的父亲从外地带回了个漂亮的女人,父亲非常疼爱她,祖父祖母也打心底喜欢那个女人。可家境不同,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的父母并不同意,得知自己的女人跟男人跑了,还跑到了僻远的小山村,恼羞成怒,大老远带着人追到山村,把女人接回去了。女人含着泪被拉走,无能为力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消失在路的拐口。

      父亲沉默了,茶饭不思,只躺在床上,无论祖父祖母怎么苦口婆心的安慰也不见效,他们明白感情的伤是需要自己花时间去治愈的,能做的只是在每天饭点的时候,轻敲房门,在门口放上一碗热乎的饭菜。半个月后,父亲才下床出房门,村子里的人得知,都说父亲痴情,见了父亲,都改口叫梁“山伯”。爱了一场的父亲,终究是失去了那个女人。后面祖母也尝试给父亲相亲,可每次还没把女方的情况介绍完,便被父亲严词拒绝了。

      父亲与母亲的相遇是个美丽的故事。父亲邂逅母亲是在山上的油菜地里,割累了的父亲站在自家的油菜地埂上乘凉休息,从高往远望,一眼便望见了正低头割油菜的母亲。蓝天白云下,泛黄的油菜地里,青涩貌美的母亲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微风徐徐,翘首擦汗的母亲与父亲不经意间的对视,使父亲沦落。

      父亲说,即使只与母亲对视了一眼,却足以让他惦记一辈子,母亲如水的目光,好似前世就已相遇相知。那一刹,世界都静止了,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油菜地愈发金黄,阳光下,像一片金色波涌的海。我想母亲的眸子里一定藏有四月的风,五月的光吧,那么清凉,那么暖心。山岳动容,那一年父亲二十三岁,母亲十八岁。

      祖母说,父亲见到母亲后,连自家油菜都割得不上心了,上个厕所半天没回哟,转身一看,父亲竟跑到母亲的油菜地里去了,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割油菜呢。祖母含笑着轻叹一口气,更多的是一种欣慰,父亲终于从过往的旧伤中走出来了。

      割完油菜后,厚脸皮的父亲也和母亲讲上了几句话,中午休息期间,外祖父懵脸看着眼前一个劲儿冲他傻笑的小伙子,为了表示感谢,还是客气地邀请父亲去家里吃午饭,父亲嘴上说着没关系,脚却不自觉跟着母亲往家走,外祖父这才知道,原来这憨憨的娃儿机灵的很嘞,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打他女儿的主意。

      一路上迷迷糊糊到了外祖父家,父亲鬼迷心窍般拿筷端碗吃过午饭,便算是第一次见了家长。外祖父外祖母看着淳朴老实的父亲,心里满意,母亲与父亲的事儿便也顺理成章了。

      相识一年后,二十四岁的父亲便带着十九岁的母亲去了沿海的城市谋生。火车站里,他们手牵手在喧闹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一步一回头地挤上绿皮火车,车厢里,两颗年轻的心互相倚靠着,即使窗外人潮涌动,窗内嘈杂不已,却相守一片静海,那是怎样一种美好。

      对于第一次踏门远出的母亲来说,开往东边的绿皮火车,节节载满了离乡的异人,厢厢装满了故土的离愁。哪怕远方的未来一片模糊,只要紧握着身边的这个人,那一定是让她安稳幸福的归宿。缓缓的浮云下,“呜~呜”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动了,故乡的青山绿水远了,父亲与母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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