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

傍晚,人烟稀少的花园里,赵简和一个男人大声争吵着,

“说了我没钱,要多少次都是没钱”。赵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男人冷笑了一声,“我什么人没见过啊,你再这样兜圈子,当心我把你的事都抖落出去。”。

躲在草丛后的扬遇不动声色地听看这俩人的对话。

“她怎么会在这里?缺钱怎么不来找我?”

两人越吵越凶,男人扇了赵简一巴掌。

杨遇忍不住冲了上去,对着男人脑门就是一拳,后者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血,意味不明地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姐前夫啊,你知道赵姐这些天都在陪谁吗?”

杨遇愣了几秒,明白了这些暗示性的话,冲上前和男人打了起来。

赵简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两个男人打架,神色焦虑。

练过格斗的杨遇打得对方连连退后,最后一拳把男人彻底打趴了。

男人倒地后闷哼一声,没了动静。外衣口袋里滑出一个透明包装袋,在惨败的月光下发着怪异的白光。

杨遇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重,刚要上前检查。

赵简突然尖叫起来,“快跑,等他醒了就麻烦了。”赵简惊慌失措地拖着杨遇往外走,高跟鞋根断了也没空管。

独自回到家中的杨遇躺在大床上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和赵简的婚纱照还挂在卧室的墙上,他看看前妻甜美的笑容,在恐惧与不安中竟也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杨遇被警察的敲门声惊醒。

“杨先生,你涉嫌过失杀人案,请配合调查和我们走一趟。”

法庭上,“证据确凿,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杨遇愣在当场,铁证如山,自己丝毫没有辩解的机会,只能接受这个判决。离场前,他看了眼妻子,用目光告别。

为了争取减刑,第一年,杨遇在牢里积极表现,有活抢着做,有思想教育认真学。

赵简时不时会来探望他,“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杨遇看着不停抹眼泪的前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别自责,两人相顾无言。

到第四年年初时,杨遇几乎快习惯这种生活了。狱友老李很喜欢找他聊天,“算算日子,你也快出狱了吧。”

“是啊,有时候觉得呆在牢里也不错,供吃供住的。”杨遇喝着廉价的啤酒,自嘲地说道。

“可不能这么想,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没经历呢。等出去了,再去找个女人……”

“所有人集合”

警官用大喇叭把所有犯人召集在一起,“新来的狱长一向人道主义,他看到了你们中有些人这一年来的表现,决定给这些同志一个暂时重归社会的机会。读到名单的人上前一步。”

“…

杨遇

你们几个有机会去指派的地点工作三个月,表现良好的话,就可以重回自由身了。”警官努了努嘴,看着欢呼雀跃的这几个光头男,一脸不屑,背过脸去和副警官咬耳朵,“八成要出事”。

杨遇以失业人员的身份来到了一家小饭馆。店长把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安排到了后厨刷完。饭馆不大,后厨和前厅连接的墙上挖了个洞,方便服务员把脏碗递进去。

上班时,杨遇只能通过墙上的洞和前厅的人交流。店里客人多时,双方都要拿出吵架的嗓音才能让对方听见。除了偶尔去洗手间,杨遇每时每刻都得在后厨:拿碗—刷碗—递碗。

午休时,杨遇透过洞看着了无几人的前厅,点了根烟,“该死,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他仔细看着这个洞,回想起前妻探监的那些日子,他们也是这样隔着玻璃窗对话。

“小心点,饭店内禁止吸烟。”杨遇转头一看,原来是经常来店里送面粉的男人,他正一脸厌恶地盯着杨遇上下打量。

杨遇尴尬地掐掉了烟蒂。

再次往洞外看,他看到了赵简,她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两人举止十分亲昵。

“这么久没来看我,原来是忙着陪其他人呢。”

“喂,快点刷碗,都堆成山了。”服务员又在叫嚣着,送面工也站着不动看笑话。

他知道这店里的人都看不上他。服务员对他呼来喝去,厨师把他当下手使,收银员看到他来就立马把抽屉推进去。

现在前妻也有了新家。

他低头刷碗,前厅传来争吵声。

“这钱我没拿,我刚刚去洗手间了,我根本不在场。”是一名服务员的声音。

收银员咄咄逼人,“刚刚就你们几个在外面,不是你们拿到难不成是我?”

“监控坏了,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不是我!”

这两个女人向来不合,争吵声越来越大。

“那个后厨刷碗的刚刚一直盯着这里,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一直在一旁劝和的老板听到这句话,把杨遇叫了出来。

“如果是你拿的就承认吧。”老板可不想让这两个老员工再闹下去,只想快点解决这档子事。“我不会怪你。”

杨遇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望着眼前这三人,“你非要说是我拿的,那就是我呗。

“你如果想借这个机会把我开了,也不是不行。”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着。

老板涨红了脸,大声说道,“是你偷的就承认呗,又不是瞧不起你,你一个没钱没本事的失业工人,偷钱很正常啊。”

“我是比不得你们心眼这么多,要做一件事还得绕八百个弯子。”杨遇盯着老板,嘲讽道。

“你这该死的,看你年纪轻轻就失业了,鬼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话音未落,杨遇一拳挥了过去,瘦弱的老板吓得往人群身后躲,其他几人合力才把杨遇拽开。

“你是上头安排进来的,我不好开除你。从今天起,你就天天站着刷碗,没有任何休息时间。”老板摸了摸脸上的淤青,惊魂未定地说道。

杨遇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支烟,透过墙上的洞,死死盯着这群人,啐了一口唾沫。

这几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老李他们。

杨遇抽了一下午的烟,没人敢上前。只有平日话很少的服务员王芝时不时忧心忡忡地看向他。

第二天,杨遇中午才衣衫不整地到店里,黑眼圈明显,胡渣也没刮,浑身散发着酒气,店里的伙计只敢神手掩了掩鼻子,压根不敢出声。

杨遇进了后厨,就开始叼着烟刷碗,故意把碗池弄得破啪作响。

“在这种鬼地方呆下去,不如蹲监狱。”杨遇昨晚一夜没睡,在床上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整天整天地抽烟、喝酒,随意顶撞店里的人,除了王芝。王芝经常偷瞄他,被发现后会立刻躲开。

像往常一样,王芝把客人吃剩下的干净的菜偷偷端到后厨,一言不发地走了。杨遇用手拿了个小笼包,

“叔叔,我这里也有小笼包,你拿去吃吧。”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他望着小女孩儿殷切的目光,吃起了他盘子里干净的包子。

此后几天,这个小女孩儿每天都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

“应该是她爸爸吧。”

他边想边点了支烟,一支烟从身旁递了过来,“年轻人有时候也要抽抽好烟。”是个一身黑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好几颗牙齿缺了,瘦小的身板看得人胆颤。

杨遇二话没说接了过来。两人相视无言,自顾自地抽烟。

第二天,王离又来到后厨,递了支烟给他。

第三天,第四天……他们始终没有多余的交流。小女孩儿也时不时端着没动过的菜来后厨。

王离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爷爷送你这个好不好。”他掏出一块儿童手表,小女孩儿兴冲冲地跑出去向爸爸炫耀。

那父亲穿着很得体,看起来很斯文,慢悠悠地往后厨走来。杨遇见状,赶忙掐灭了烟。

这个男人,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谢谢你们送她的小礼物,我叫周凌,做地产商生意的。”

王离抢过话头,“真巧,我也是做地产商生意的,这是我的名片。”杨遇看着二人体面地交换名片,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的表情。

小姑娘也跑过来,冲杨遇和王离甜甜地笑了笑,“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朋友啦。”故作老成的语气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杨遇虽仍是成天抽烟,却也稍微收敛了性格。那天,他又在和老板争吵时,小女孩儿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决定好歹在小女孩儿面前都收敛点。

有一天,王离没来,那天没人递烟给他。

第二天,王离又没来;此后一周,王离都没出现在饭店。

杨遇回到简陋的出租屋,点了盆火,烧了一晚上的纸钱。

第二天一大早,杨遇在路边买了把牛皮糖,等小女孩儿来后厨时,全塞给了她。望着小女孩儿一蹦一跳的背影,他稍微安下了心。

警察是在两天后来的,带着详尽的验尸报告。杨遇的脑子一下子炸了,两天前还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小女孩就这么死了。

“死者五岁,吃牛皮糖时呼吸道堵塞,生前未受过伤。”

杨遇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监狱,他的眼神空洞无光,像死了一样面对着墙坐着,任谁叫他都不理。

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没人帮他说半句话。饭店众人得知他曾过失杀人时,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任何人替他说句好话。

就连王芝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庆幸终于赶走了这个扫把星。

杨遇整晚做着噩梦:被暴躁的上司指着鼻子骂饭桶、性情大变的妻子嚷着要和他离婚、穿着一身黑的王离的背影、翻着白眼的小女孩儿、黑着一张脸要揍他的周凌……

只几个狱友同情他的遭遇,“还有几个月就刑满释放了啊,可怜啊……”

杨遇不想理会这些人,他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生活意义。

“杨遇,外面有个女人找你。”探监时间到了。杨遇瞪大着眼,懒得起身。老李生拉硬拽把他拽了起来。

是王芝。

王芝神色紧张,四下张望。拿到电话后,不急着通话,而是往左右望了望,确保没人后,才对准话筒。

“莉莉还活着。”她语速飞快,死死盯着杨遇,看到后者的眼睛重焕光芒,才接着说道,“那天晚上那个男人也不是你杀死的。”

“听着,你现在得好好活着,会有人帮你,包括我。”

王芝走了,杨遇愣在当场。

她说什么?我没杀人?莉莉没死?

杨遇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彼时正午的阳光洒在了楼梯上,杨遇从昏暗的房间一级一级爬上楼梯,回到牢里。

二审如期举行。杨遇洗了把脸,他不知道王芝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在警官的带领下,来到了法庭。

他看到了王芝、扎着双马尾的莉莉、笑嘻嘻的王离。

这家伙原来没死啊。

还有被告周凌。

开庭前,莉莉被女警带走了。

杨遇看着戴着镣铐,坐在被告席后的周凌;又看一脸得意的王离,彻底懵圈了。

王离拿出一包白色粉末,清了清嗓子,“四年前,杨遇失手杀死的受害人其实是毒贩,这是从他口袋里翻出来的物证。”王离语气干脆利落,哪里还有几周前老态龙钟的样子。

“几天前,被牛皮糖噎死的小女孩儿也还活着,证据嘛,大家刚刚也都看到了,总不能说我找了个替身吧。”

几个法官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那张验尸报告是假的,你们潜意识里相信这个‘杀人犯’过失杀人很正常,都懒得比对。”说道这里,王离同情地看了眼杨遇。

“至于罪魁祸首嘛,就是——这个周凌,他根本不是莉莉的父亲,而是个毒贩。”

满座哗然,只有周凌一脸淡定地听着这个私家侦探列出的证据。

“那天晚上,陈洋后脑勺碰到石头后根本就没死,杨遇逃离现场后,周凌来到案发现场,又重重地推了他。

这是验尸报告,仔细看不难发现,后脑勺处有两处裂痕。

案发现场还有女高跟鞋的鞋印,应该……”杨遇猛地抬头,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示意王离跳过这个环节。

“应该是个高挑的女子。”王离咽了咽口水。

王离小心翼翼地又拿出一袋白色粉末,这是在周凌家地下室取出的样品,和陈洋口袋里的药粉是同一种,可能陈洋就是从他那儿进的货吧……”

杨遇看着法庭上的几人,只感觉王离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了,“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是无辜的”。

两行清泪从杨遇眼角流了下来。

“恭喜你,你自由了,我也快了,幸好电信诈骗没那么严重。”回到牢里,老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出去后,好好做人。”

几个月后,恢复自由身的杨遇约赵简在他们常去的那个咖啡厅见面。

赵简一脸憔悴,明显是哭过了。各自点完咖啡后,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莉莉在窗外朝杨遇挥了挥手,扮了个鬼脸。

杨遇回了个鬼脸。

赵简看着二人的互动,终于开口道,“她很可爱,如果我们那个孩子没有出意外的话,应该也会这么可爱吧。”

杨遇无动于衷,“可你差点又害死了一个孩子。

当然了,还是得谢谢你,交出了那袋粉末。”

杨遇看着对面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很难想象,哥大高材生有一天会染上毒品,甚至为了吸毒跟了一个毒贩子。”

“你们是怎么找到莉莉的?她不是被关在地下室了吗?”

杨遇喝了口咖啡,望了望窗外的小女孩儿,慢悠悠地说道,“得亏了那个带定位的智能手表。老王拿着周凌给他的名片,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老家。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你会揭发我吗?”赵简紧张兮兮地问。

杨遇仔细端详着前妻的脸,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从大学到社会,她给他带来了许多快乐。

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杨遇再次开口道,“你这么有魅力的女人,能让一个毒贩子心甘情愿为你杀人,我哪儿敢啊。

不过嘛,和几年前比起来,你已经老了,你看看你现在的脸,希望你进去后能戒掉毒瘾。”

“咚—”赵简倒在了桌子上。

杨遇朝服务员比了个大拇指。

埋伏在暗处的王离走了进来,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已经和戒毒所的人联系好了。”

杨遇最后一次端详着前妻的脸,他终究还是舍不得。他伸了个懒腰,双手摊开,王芝带着莉莉走了过来。

“你没和她多说些什么吧?”王芝略带醋意试探道。

杨遇赔笑着,“这我哪儿敢啊,我可就只有你一个老婆啊。”

三人坐着王离的车,慢悠悠地往杨遇家的方向开去。

途经那家饭馆,店里的服务员已经比客人还多了。那天杨遇被抓走后,王芝和店里的人大吵了一架,指责他们的冷血麻木,当晚就被开除了。还是王离找上了他,因为自己不方便提前露面,只能通知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去牢里告诉杨遇,不要想不开。

杨遇望着后视镜里王芝和莉莉的脸,拍了拍王离的肩膀,“谢了大爷,不是你,我得在牢里呆到天荒地老。”

半晌,王离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好说,只要你下次别给我烧纸钱就行了。”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四月的阳光洒在车窗上,照耀着万物,也温暖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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