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师范学院,座落在成都市东门外的沙河堡附近的狮子山上。狮子山,虽然名之曰山,但对于刚从大山深处走岀来的我来看,这不过是平地上隆起的一个小山包而已。成都人将其称之为山,显得山在这里是何等的珍贵和稀少。狮子山上是一片果园,校园就隠藏在这片茂密的果园之中,山的周围便是青青的田野。
狮子山当年已是成都东门外很远的郊区农村了。从城里只有一条公共汽车线路通过这里,从城里九眼桥到大面铺的公交线路在川师设有一个停靠站,下车后右拐,经过"红旗橡胶厂"的大门,继续前行,路的右边不远的田野中间,翠竹环绕、绿树掩映着一处川西农村中常见的小小的农家院落,几间整洁的茅屋,一似川西坝子上常见的茅草房,不过十分整洁、清悠、安静,茅簷上有匾,上书"菱巢"两个大字。 这便是时任成都市副市长、著名的川派作家李劼人先生在成都东郊的乡居。 李先生的《暴风雨前》、《死水微澜》、《大波》三部曲,描绘出辛亥革命前后,川西坝子的社会剧烈动荡,风云急剧变化背景下、川味十足的时代风情。沿小路继续前行,不远处,就是"川师"的大门了。
川师,刚从南充搬来成都不几年,大门相当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四根粗大的门柱,中间的主门柱上掛着"四川师范学院"的校牌。大门右侧,便是"川师附中"的校舍。
走进大门,宽阔的主干道沿一个缓缓的斜坡向上延伸,干道两旁是修剪整齐,低矮的冬青树,右边是一片果园,左边则是平整的操场,操场很大,中间是一个足球场,环绕足球场是煤渣、黄土铺垫的环形跑道,旁边还有一些单、双杠、沙坑、吊环等体育器械和设施。
沿主干道前行,一直走到一个三层的台阶前。每层有几十级台阶,每层平台的中间是花台、苗圃,台阶从两边合围而上。底层台阶的两边是院办大楼,楼前有一条和主干道垂直,形成一个十字交叉的道路,向左通向学生宿舍和学生食堂,向右绕过院办大楼,则通往教学大楼,教学大楼有岔道和主干道三层台阶相通,这里是上课和自修的主要场所。
教学大楼的右侧是高大、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除了书库和主要的借书大厅外,还有宽大明亮的阅览大厅和小型的专业阅览室,这里是学生自修的最隹选择,借阅专业书和工具书都十分方便。大阅览的座位都十分抢手,所以,晚自习前必须提前占好座位,否则,到时连个座位都找不着。图书馆偏处于校园的一角,环境清幽、安静,楼前则是一处清水池塘。称其为池塘,是因为它没有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它保留着乡野、原始、古朴、天然的生态。水面隨地形呈不规则的状态,池边是泥土斜坡为岸,上面落满了枯枝、黄叶,岸上一条小土路,蜿蜒通往果园的深处。
在主干道的中间,向左沿大操场的顶部有岔通通往学生宿舍大楼和学生食堂,三个学生食堂一字排列,两列三排一模一样的六幢学生宿舍楼分列在道路的左右两侧,再往前的道路右边是历史系的办公楼,再往前右拐就可通往院办大楼。
当时的川师,校园十分开放,没有围墙的校舍被一片果园包围,果园之外,便是青青的田野。没有围墙封闭,所以有两件亊记忆深刻。那就是"高店子赶场"和"红苕西施"。
大学生活的自由和自觉与中学时代的纪律和约束完全不同。大学除专业课有专有的教室、班级所有同学集中上课外,公共课则在阶梯教室中上大课,不同班级、甚至不同系的学生一同上课,有很多都不认识,所以,上课看小说、写伩、做私事、甚至"逃课"都不会有人管。除此之外,没有课的自修时间,更是自由,教室、宿舍,图书馆,谁也不管你在甚么地方自修,全靠自觉和学期结束时每门功课的严格的考试。看准了这个空子,我们同宿舍的三个外地同学决定去附近农村最近的"高店子"赶一次场,看看热闹。
川西坝子农村的"赶场"习俗由来已久。约定俗成,场期一般以农历日期来确定,比如"一四七"、"二五八"或"三六九",即每旬最后一个數为该场的场期,邻近的农村"场期"相互错开。逢场之日,周边的农民都带上自已的农副土特产品在场上出售,或到场上购买自己所需之物。一些赶"溜溜场"的小商、小贩则带着村居所需的日常百货,按顺序场场都赶,俗称,赶"溜溜场"。出售一些小商品,以赚点小钱维持生计。农村供销合作社也会组织时令商品、特种农资货源供应。"赶场"日,乡村田间小道,村民手提肩挑、或推着"鸡公车",带着时鲜蔬菜、果木,络绎于场镇的各条街道上。我们穿果园,过田埂,走小路,赶到高店子"后,摆摊的、卖菜的,挤满了街道,喝声、讨价还价声,吵吵嚷嚷,嘈杂成一片,凉粉摊、小吃店生意红红火火,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玩夠之后,又沿路,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学校。这次"逃课赶场",来去自如,毫无阻碍。
我们入学的一九六二年秋季,国家"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刚过,由于国民经济调整政策的实施,整个经济形势开始好转,农村比以往有了更多的自由。因此,在学校宿舍和食堂之间的道路上,每到下午,便有附近的农民,将自留地种植的红薯,洗净、蒸熟后,带到学校来卖,由于没有围墙的阻隔,乡民们来去自由,用自产的红薯,换回一些称盐打醋的零钱,在众多的卖红薯的村民中,一位农村姑娘的红薯生意最红火,其原因是长得俊俏,中文系的好事之徒称其为"红苕西施",此名一出,买不买红薯的同学都会多看其几眼。当年既无城管驱赶,学校又无围墙阻隔,所以,每到下午,学生宿舍楼和学生食堂之间的道路上,卖红薯的村民和买红薯的学生,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四川师范学院,其前身是川北地区嘉陵江畔的小城南充的"南充师范专科学校",在"大跃进"中升级为本科院校,后经过改扩建,更名为"四川师范学院"。后来将本科专业以"四川师范学院"之名整体搬迁到成都,在成都东郊外的狮子山上全新修建而成。留下的专科仍恢复"南充师专"的旧名,到一九六四年我们并入时,"南充师专"已升级为"南充师范学院",为本科院校了。
四川师范学院的学生宿舍楼,两列三排共六幢一模一样的红砖大楼。整齐地排列在一个缓坡上,楼与楼之间有台阶相连,最高处是两排水泥长台,中间是一排水管,供学生洗衣被。宿舍楼的楼梯口住于楼中部,每层楼面中为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分到着大小一样的24间房,除楼梯两侧为厕所外,其余均为学生宿舍。毎间宿舍,20多个平方,进门两边各两张上下床共8个床位,每间宿舍只安排七人,余一床为放箱包杂物的地方,两排床之间,临窗为一大长方桌,两边各四个抽屉,供本宿舍学生看书、学习之用。六幢学生宿舍完全一样,开学不久,曾经走错了楼,差点闹出笑话来。
开学一段时间后,自认为环境已经比较熟悉了,所以,一天晚飯后,闲逛之后准备回宿舍去,进楼之后,沿楼梯而上,身旁走过几个女生,也没多理会,因为当时学生宿舍,男女生虽分楼而住,但并不禁止男女生相互往来和串楼,而且也没有宿管阿姨之类的管理人员,所以课余、飯后,找同学、会老乡,相互串门,早习已为常了。当我走到二楼时,突然觉得不太对头,因为身旁一个端着脸盆的、披散着头发的女生擦肩而过,怎么还端着脸盆、披头散发来串门?心里就不实在了,是不是走错楼了?转身,立即下楼,全身而退,搞清楚了再说。走出楼,环顾四周,后面还有一幢楼,真走错了。这是五幢女生楼,我们是六幢。好险!要是没有刚才的及时发现并立即"拨乱反正"的话,直接上楼,走到自认为的宿舍,按习惯"推门而入"的话,那可就不是"胜利凯旋",而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
一九六二年九月的一天,我第一次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四川师范学院"的大门,开始了我全新的大学生活。先到历史系办公室,凭"录取通知书"报道注册后,被班级"政治辅导员"领到早已安排好的宿舍。"政治辅导员"有如中学的班主任,但不担任任何教学工作,专职负责学生的管理和思想教育工作。
历史系的男生住六号楼,我们六六届的新生住在三楼,我分配到宿舍走廊尽头的324室,我的名字贴在进门右手第一个床的下铺,铺好简单的被褥、掛好蚊帐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窗外,高大的树木间隙中,可看到下边的宿舍楼。不久,一位姓刘的老师领着几位即将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到宿舍来看望六六屇的新生,并领着我到校园各处,介绍校园,让我们熟悉环境。在我们边走边闲聊当中,总感觉到老师们对我们好熟悉,随便能叫出我们各自的名字,来自哪个地方、哪所学校。这自然在我们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暖意。从小学开始,对老师就只有敬畏的我,总认为老师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尊者,而进入大学第一天接触的老师给人一种亲切感和平等的感觉,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这就是一位刚满十八岁、而且第一次走出大山后,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一所陌生的学校,面对一群师长辈的陌生人的第一次接触的感觉,这种感觉温暖了我的心。
川师学生宿舍楼六号楼324室,是我的宿舍,一共住了六名六六届的同班同学,除我之外,有成都市金牛坝农村的金姓同学,重庆工人家庭出身的宋姓同学,因年龄较大,我们一直尊称其为"宋大哥",一位开县的黄姓同学和外县的余、唐两位同学。除我们六人之外,还有一位六四届的高年级同学自願与我们同住。就住在我对面的上铺,名字已不复记得,我们均以"舞迷"称呼他,他也乐呵呵地答应。大约是为了方便参加舞会,自願住了进来。我们相处也比较融洽,他以"老大哥"的身份,对我们不知轻重的玩笑也很宽容,一笑置之。他还时不时地还讲些舞场上的秘诀、趣闻,来逗引我们。
川师历史系是一个小系。我们进校时,六二届的同学已毕业、分配离校了,六三、六四、六五届三届每届两个班,六六届只招收了一个班共40名学生,全系共七个班、三百多位学生。六三年历史系未招新生,所以,我们是一个师生都很少的小系。
我们六六届一个班,40名学生,女生只有十几人,男生占了三分之二。四川两城市,成都只有一名金姓同舍的同学,重庆四女两男,共六名,人数最多。其余均为外县小城同学,而唯一一位来自边远、少数民族、山区的学生,就我一人。所以,开学后不久,我即有了"小杨蛮"的外号,小者,年龄、个子均小;杨者,姓也;蛮者,少数民族地区来的。这里,没有一丝轻辱的意味,反倒成了一种私密性的昵称了。
六二年的高考,录取标准是以成绩的高低为准,不再是从前那种以"家庭出身"、"政治面貌"和"政治表现"为标准。所以,我们班整体的成绩和素质都比前几届同学要好很多。因以成绩为重要标准,所以学生的"家庭出身"和"家庭政治面貌"比前几届就要复杂得多。例如,我们同学中有国民党24军高级军官的子女、有右派分子的子女,还有一些同学的家庭有这样那样的历史问题的。真正的工人和贫下中农家庭出身的同学比较少。正是由于我们班级的这种特殊性,所以受到了各方面的特别关注和重视。系领导和政治辅导员关注和重视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家庭出生和政治面貌比较复杂,其思想教育和管理就比较难,他们不得不重视我们,以免出现任何思想上的问题和管理中的疏失。而专业课老师则从另一个方面,也十分重视我们班,因为我们班是以考试成绩为录取的重要标准入校的,整体的基础素质和基础知识都比较扎实。这样,老师教起来会得心应手,能在专业上取得好成绩,可满足老师们強烈的成就感。我们就在这"万千宠爱在一身"中,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