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心境,年轻的时候想要活得惊天动地,听雨歌楼上;中年的时候听雨客舟中,还惦念着活得要与别人多少有点儿不同,最后发现“悲欢离合总无情”,只好“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生的目的究竟何在,我们到底想要活成怎样?这样的终极之问总是难以规避,我不愿只取“到老归佛”一途,想到的办法唯有热爱,热爱是幸福唯一的入口,也是心灵情态自由的终极法门。40岁的我愿意守护每个夜晚的宁静之梦,期盼每个生命的灿烂之花,希望每个人都能没区别地享受自由的心灵生活,安享每一份生命的价值。
我原来所认识的一位朋友旭,对于他多年所从事的工作,很多人都替他觉得没劲,可他就是热爱这份工作,每当谈起自己的本职业务,那种建立在聚焦和投入基础上的滔滔不绝,那种因为信念和执着而在眼睛里散发的明亮,真的可以让很多人受到深深地感染。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工作虚无缥缈,也没管过别人怎么看他,他甚至不修边幅,常常穿一只后外侧都磨出了洞的鞋子,自己却浑然不知。对于他来说,重要的就是传播理论、思想和体系,让人们像他一样地坚信。他常常让我想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觉得,旭这样的人是纯粹的人,是幸福的人。
我的一位师兄山,工作两三年之后就提拔为了副处长,自此进入职业发展的瓶颈期,眼看就要45岁了,还是处长。关键的是,这么多年,山就住在单位分配给他的一套60平方米的一居室里,老婆孩子外加丈母娘,拥挤可想而知。可就是我的这位师兄,多年保持着良好的精神状态,每次和他聚会的时候,我都忍不住问,师兄,你现在生活得还好吗?山总是微笑着说,你师兄现在混得还不错,我刚刚起草的一篇稿子,领导连一个字都没改就直接用了。听到山这样的回答,在场的另外一个哥们儿就悄悄地跟我说,你说现在都啥年代了,一家人住一套一居室不说,山还在为了领导没有改动自己起草的材料而兴奋!对此,我则不这么想。我对山说的是类似马云讲过的话,那些能够熬过太多艰辛困苦而终于迎来辉煌的人,其实活得并不难,因为他们知道生活会变好。我更加佩服的是这样的人,明知道日子一成不变,还坚持几十年照常过,从未被外界所破坏和惊扰。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我觉得,山这样的人是纯粹的人,是幸福的人。
我中学的某位同学昆,原来负责三孔的票务工作,后来成了孔府的负责人。有一次,我带着几个好朋友去孔府游玩,昆就带着我们在三孔参观。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细致地给我们讲解着这里的一切,昆能告诉我们院子里一共种了几棵柚子,用水和消防系统是如何铺设的,孔子和老子到底是什么关系,等等。转着转着,已进黄昏深处,我们来到三孔的商业街上。这条在我的中学记忆当中混乱不堪的街道,现在却整洁有序。昆领着我们一边走,一边与摊主打着招呼,显然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见到不合规范的,他也微笑着对他们说,不是不让你们用了吗,怎么又摆出来了?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那样的平静而亲切,摊主也是友善地和他对答着,马上改,马上改。那个黄昏,我突然感觉到,昆是如此地热爱他的工作,心里是那样的平静和充实,我觉得,昆这样的人是纯粹的人,是幸福的人。
我所熟识的一位领导瑞是我这么多年在北京这个地方坚持下来的信念基础,我长期追随的目光从他身上看到了努力和坚韧的价值。他是50年代生人,研究业务皓首穷经,工作思路清晰缜密,逻辑与口才无可挑剔,为人忠厚正直,是真正专家型的领导。他每一步都走得踏实稳健。因为长期的勤奋工作和努力钻研,头发日益稀疏,甚至家人都觉得他有些用脑过度,很是心疼。他提拔很早,但随后也进入了职业发展的瓶颈期。
在瑞的仕途发展看起来最为徘徊的一个时期,我熟识的他的一位弟弟告诉我说,当时大哥瑞还不如早下决心去经商呢,当年很多老板都想请他去搞房地产,他都没有去。如果当时下海了,全家人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窘迫。我理解他弟弟所说的窘迫,是因为他年迈的父母都还在农村老家生活,父亲长期卧床不起,几个兄弟姐妹也没沾他什么光,各自都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辛苦如常。瑞显然不是搞关系的高手,对于社会上流行的那一套也不擅长,更甭说什么贪腐或者跑官要官了。
其间发生的一件事情给了我很大的心灵震撼,让我久久地难以平静。瑞的大姐在南方某地做清洁工,就是扫大街的那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遭的一些人就觉得她神经不是很好,甚至有人说她就是一个神经病、疯子。为此,她经常辩解说自己很正常,但还是有人不信。好几年过去了,她就在那条大街上默默地工作着,不为人知地打理着那座城市和自己艰辛的生活。有一天,好像是怀疑她偷东西什么的,当地的城管就把她给拖到了附近派出所。她跟警察解释说,我没有偷东西,我怎么能偷东西呢?警察说,你没偷东西,谁能给你作证?她有口难辩,警察的态度自然不好。被折腾了半天之后,实在没办法了,她就对警察说,我弟弟可以为我作证!警察说,你弟弟?你弟弟是谁啊?她说,我弟弟瑞是领导。这个时候,围拢在她周边的人就开始大笑起来,真是太可笑了!你还说自己不是神经病,你弟弟是领导,你还能在这里扫大街?
当瑞被宣布进一步晋升时,这件说起来与我毫无关系的迁升,却让我心潮澎湃,心绪难平。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实干的价值,看到了坚守的力量,看到了忠诚踏实所能带给人的尊严。一个平常人家出身的子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克制,正常地走上领导的高位,说明努力是有希望的,节制是有希望的,而我们每个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并在其中恒心坚守的人,都是有希望的。当然,纯粹和幸福也是有希望的。
社会浮躁之气的兴盛造成了很多心灵的困顿。我常常有这样的体会,几个人在一起聚餐,每个人都似乎有一种不得不表的压力,如果说不出最近的成长进步或者又经历了哪些事儿、结识了哪个人,都不好意思端坐在那里。这样的心理状态终究是内心虚无的表现,是不够沉静的结果。其实,现如今这个时代,生活各自独立,万象共存,各有幸福的可能,一朵花飞起来,另一朵花也飞起来,这就是让人欢喜的生灵世界。正像余秋雨说的那样,真正的幸福不必取决于邻居,也不必有朝三暮四的纠结,东家柳树矮一点儿,不必向路人解释本来有长高的可能;西家槐树高一点儿,也不必向邻居说明自己并没有独占风水的企图。于是,我想要的人生变得简洁,无关对错,无涉相较:
基本上不做家务,让年轻的媳妇儿和年轻的丈母娘帮助打理,或者把家务社会化出去;
夫妻之间撩拨式地相处下去,避免大吵,常常自嘲或者打趣地怼一下对方,夫妻关系充满弹性;
给孩子每人准备一套房子,男孩儿、女孩儿都尽量娇养,以让他们不被外部的世界轻易诱惑;
有一辆奥迪Q8的车,却基本上靠走路,车上时常落满灰尘,只在开的时候有些神气;
一周有两至三次朋友之间的小聚,每年5至10次大聚,免去看心理医生;
不用太求着别人且可以时常向他人提供一些帮助,尤其是年轻一代;
可以不断地进行创意,变着花样地干事儿,力求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有人帮着实现自己的想法,对附加值低的事务不必躬亲;
一天有两个小时独处的时间,可以比较彻底地进入自我的世界,尝试灵修或者禅坐;
有时间码字和锻炼身体,确保肺活量逐步好转;
有自己的小众粉丝,争取成为有一点儿出场费的人,呵呵;
老来读书、写作、周游世界,活够社会平均岁数并能够安宁地离去。
于我而言,在些许的物质之后修养心灵,活在现象与本质的交织地带,在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之后,努力地透过本质看现象或者透过现象看现象,不求太过深刻的痛苦,也不要太过肤浅的欢愉,精神愉悦,身体健康,有所坚守,有所向往,就是很好的人生吧。我到40多岁的时候,常常想要活成一棵树,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随性与风舞。
这样的生活是需要信念的,我的意思主要靠哲学。就像当初我在情感上如此的狼狈,在事业上突然的中断,我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和四周的白墙,在内心里告诉自己的却是,看吧,这一切失去的,终将会在未来得到补偿。多年之后,我想告诉爸爸的是,我自小就是一颗土豆,只要借助共有的地力、阳光和空气,随便撒在地上就可以长得膀大腰圆、颇具气象。所以,无论在成长过程中遇到怎样的艰辛,我都会告诉自己,只要土豆的基因还在,我的生命就可以像树一样蓬勃。
只要一束光,就能让我复活,再次成为主角的时候,我不会病恹恹的。盘桓往复的将去的时光,在这里形成河水的漩涡,那源源不断的将至的日子,让我见证地理的和人文的转折。不要低估,一条河赋予我的智慧,所有已知、未知的正剧、闹剧,每一幕都曾从我眼前流过。口齿含混的布道者,创世纪的学说,我听得出,那字里行间的幽默。唱诗班的诵歌,使我有点心动,但我未唱出的史诗,却远比她壮阔。没有聚光灯的日子,我信守着同样的存在和快活,像每一棵朴实的树,随风而舞,随性而歌,花开花落——录自远帆的诗《一棵树的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