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一个农村家庭从乡村到城市背后的阵痛与宽慰

(一)

我生活的家庭是很典型的农村大家族,爷爷五兄弟除了老大都生活在本村,爷爷的三个儿子,也就是大伯、我爸、幺爸也在村里独自修房成家,弟兄之间的房屋紧挨着。自我知事起,大事都是整个家族的男性坐在一块儿商量、出谋划策。近几年,这种家族式的捆绑在务工潮和城市化的冲刷下,逐渐式微。

和中国其他的乡村一样,村里的青壮年都在外务工,上了年纪的就留在老家,孩子上学的上学,没上学的就早早步入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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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村子一角

这两年,村里人在响应城镇化进程的路上走的很快,近一点的就在镇上,远的已经出省,刚搬走的一两年还是觉得农村过年热闹,春节会回老家瞧瞧,习惯了城镇生活以后也就很少再回来了。

村里的人户越来越少,常住的村民都在五十岁以上。村子里仍旧没什么秘密,新闻愈加少得可伶。每次回家和奶奶睡在床上,不等睡着,村子里一年发生的重大事情我已获知了大半。李妈妈家的母猪今年下了几个崽卖了不少钱,米家的女儿今年10月份在老家办了喜酒把自己嫁了出去,杨伯伯杀过年猪送了两斤肉给奶奶……这些都是今年跟奶奶睡一晚得知的。

(二)

2011年,我从农村中学考到县城读高中。报道那天,望着车水马龙的县城和衣着光鲜的同学,我的紧张与不安甚至盖过了兴奋。之后,我的这种紧张与不安多次被唤起。

高二文理分科后,在班主任的一次随意调查中,班级三分之二的同学举起了手以表明父母在县城有房。“这么多县城的同学,我总算晓得你们为啥子不读书了。”班主任环视着这些自带傲气的县城学生,嘴角是没能藏住的笑意裹挟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出这些话来。盯着班主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些县城学生中的一员。

2013年,全国房价猛涨的趋势已经蔓延到了这座十八线小县城。这年春节,在大量务工人员返乡买房的攻势下,WS县的商品房交易市场异常火爆,新楼盘开盘没几天就被抢购一空,价格直逼临近的直辖市重庆市。在抢购风暴的鼓动下,在外务工的父母决心买房,考察一结束,立马就把半生积蓄拿去售楼处交了首付。这前前后后不到三天。之后不久,听父母说起好多熟知的、不熟知的亲戚朋友拿着现金也没能在县城买到房,我们一家子都生出一丝侥幸来。房子4860元/平米,父母的积蓄只够交首付。2014年1月交钱的时候,购买房屋所属的这栋楼还在挖地基,交房要等两年半后。

在供不应求的巨大利益驱动下,众多房地产开发商在县城拿地修房,目所能及之地总能看见正在动工的建筑工地,城区面积也因此扩大了不止一倍。今年春节陪亲戚在多个楼盘看房,均价已经在五千以上。

交完钱后等交房,接到钥匙后等装修,装修完备后等搬家。从高中毕业等到如今即将大学毕业,在这种等待中,我一度失去了耐心。

回农村老家是一件让我头疼的事,暑假我一般不回,寒假回家唯一的安慰就是看看家里的老人和与家人团年。在我的眼里,农村守旧、呆板、枯燥、缺乏新意,长期生活也有很多不便之处,每次回老家两到三天的甜蜜期过后,我就开始计算着返校的日子。“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泄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回来所碰到的还是四年前那些人,那些人还是做四年前所做的事,说四年前所说的话。”有一年回家过年读到这段话,顿时觉得钱钟书先生说出了我的心声。

对于农村,我只想离开,也疑惑到底是谁对农村念念不忘?我生于乡村,长于乡村,这里几乎承载了关于我童年的所有,但我对土地并不熟悉也谈不上热爱,我始终是要离开这里的,甚至义无反顾。也许只有真正离开和长大远去后,我才会怀着复杂的情感去怀念它、寻找它。

(三)

16年9月接到钥匙后,我和妹妹弟弟都示意父母抓紧时间装修,早日搬新家,但父母都表示一年到头收入刚好持平,哪有什么余钱来装修新房,我们只得作罢。刚买房那会儿,我和妹妹陆陆续续上大学,弟弟也在读书,我们仨光是学费父母都得不吃不喝攒两个月,另有每月2400元左右的房贷,如果父母工作的工厂效益不好,一家人糊口都是个问题。买房后,我们一家子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能省就省成了绝对的奉行准则。

17年家里经济好转,父母又下了决心:今年一定要把房子装修好。促成父母装新房的原因除了家里经济好转之外,饱受农村偷窃之困扰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12年大年初六早上,爷爷奶奶、大伯、幺爸还有我们大家子共十几口人全部到镇上走亲戚。下午回家时,都傻了眼,紧挨着的大伯、幺爸、我们家三家大门都大敞开,撬坏的锁被挂在门扣上,大家心里一紧,“怕是遭了贼”,赶紧跑回各家,果不其然已经被小偷光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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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被翘得千疮百孔的木头

屋里一片凌乱,到处散落着被翻出的衣物,床铺、衣柜、箱子都被翻了个遍。最着急的要数奶奶,她的多年积蓄六千余元就放在我们家次卧床铺的席子下面,我们看到时,床上席子已经移位,被子胡乱被揉在床上,大家慌慌张张地一阵摸索,哪里还有什么踪迹?奶奶急得哭了出来,一家人也都慌了,边安慰奶奶边报警。奶奶情绪稳定后,坐在凳子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警察来后,前往被盗的三座房屋检查了一遍,询问了财物丢失情况,坐下来写了好几页纸,算是立了案。“老人家,现金多了喊儿子儿媳帮你存银行,放在屋里肯定不安全。”走之前,两个警察安慰了奶奶几句,“有情况,会通知你们的。”发动的警车在泥泞的乡村公路上扬长而去,前后不到半小时。几年过去了,至今也没有接到任何有情况的通知。这次被撬门后,我们家又被撬过两次,不过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了。

幺爸家猪圈的一面墙是以前的大青石砌起来的,就在奶奶被偷钱后的第二年暑假的一天夜里,这面墙被撬开了两块石头,刚好能钻进一个成年人。这次被盗的有9只鸡,一壶十斤重的菜籽油,一个竹篓子,一根扁担。奶奶在心痛之余只得自我安慰“这些死贼娃子偷多了装不走,把我的竹篓子和扁担偷起,好抬起走,幸好没把两头猪牵起走。”

这两年附近村的不少村民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损失,大家对这些偷鸡摸狗之人恨之入骨,生活在农村的多是老人,除了在邻里之间投诉又无可奈何。奶奶说,在我们家猪圈被撬几个月后,警察在邻村抓了几个人,那之后,村子夜里狗都少叫了,遭贼的也少了。

接连遭遇入室盗窃后,一大家子都感到后怕,也很敏感,那几年春节回家过年时晚上睡觉都要在床头放把刀,家里更不敢放任何值钱的东西,过年走亲戚无论如何也要留人看屋。爷爷奶奶单独在家时,在外的人也经常为他们担心受怕。这种被入室盗窃的后遗症也一直保持到现在。

(四)

父母做出装新房的决定,我们全家都很兴奋。2017年整整一年,我们一家五口的家庭群里讨论最多的就是关于房屋装修的问题,从装修风格到选择家具父母都在群里和我们讨论、商量,室内装修成了家庭年度关键词。搬家前,光是打扫都忙活了好几天,但都乐在其中,安沙发那天,摆放好最后一个沙发垫,我们站在客厅相视一笑,那是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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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小区一角

关于搬家事宜,父母向有经验的亲戚咨询了意见,“搬家宜年前不宜年尾,”亲戚一句话将我们的搬家时间推迟到了大年初二,“要准备米、油、盐、碗筷,老家煮饭那些东西都要备点带去,意思意思。再拿两块柴,意味着发财。”在亲戚的指点下,父母很顺从地照办,因为大年初一不能劳作,大年三十之前,父母都已准备妥当。为避免堵车,初二早上五点,一家人起了个早把要搬到新家的东西装进面包车,塞了满满一车。6点左右装车完毕,加上载客的两辆面包车,三辆车浩浩荡荡地向县城出发,到达时不到7点,整个小区尚处于睡眠之中。征得小区保安的同意后,父亲将事前准备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小区响彻,响毕,父母人手一只点燃的蜡烛在前面开道,我和弟弟以及其他亲戚紧随其后(妹妹因实习原因未能回家)。到新家后,开火煮了提前准备好的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吃完汤圆整个搬家仪式也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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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县城夜景

晚上乔迁宴结束后,大伯、幺爸陆陆续续上车回家,看着他们远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很深重的失落感和从未有过的难以割舍的情感。按照亲戚的建议,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子必须在新房过夜,当晚,大家围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有预想的那么兴奋。爸爸在努力找话题,又显得坐立不安,妈妈始终在忙活,我和弟弟也没有更多的语言,爷爷坐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奶奶眼神处于游离之中。“你们几个留到这里就够了,我要回去。”第二天一早,奶奶就催促着送他们回去,老家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和熟悉的一切。

2018年2月17日,我终于成为了当年那些举手的同学中的一份子。但是我和我的家人似乎都没有做好搬离老家的准备。

七七是我的大学同学,她说她从小生活的大院子,因城市发展没能逃脱拆迁的命运而无迹可寻,她很羡慕我还有老家。大年初五,我们一家人都回了一趟老家,晚上我和奶奶睡在床上,感慨万千。至少,我还有老家可回。

文/井外之蛙 在校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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