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陈胖子
陈胖子，其实并不胖，只是头比别人大了些。
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在山东这个还算不小的山村里，几乎没有人可以称得上胖，就算地主郑老爷子和他的三个儿子，都算不得胖。如果说真有稍微胖一点的人，那就是村公所的陈胖子了。
陈胖子，原来并不叫陈胖子，别人叫他陈大头。可是他总觉得，就像叫他陈傻子一样难听。跟别人翻了几次脸之后，就不再有人叫他陈大头。
陈胖子不傻，非但不傻，而且很精明。不然他不可能当上村公所里五个闾长之一。闾长，管着五十到一百户人家。在云起村，是仅次于村长和副村长的人。
这个闾长只有在征粮的时候才会让人想起。平时，陈胖子也不过是家里有几亩地的农民。陈胖子当然不会安于当一个农民，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发财。他也知道，在云起村，发财的机会并不多。
至于老油坊里的赌局，陈胖子早就看出来没有什么油水。除非把郑家的三个儿子拉进来赌。可郑老爷子的家教实在太严。三个儿子非但不会赌，连买肉都要请示郑老爷子。他们手上怎么会有钱呢。
明知道没有油水，陈胖子还是会没事的时候，也凑在老油坊里。
陈胖子跟大川很熟悉。也只是熟悉。
大川身体棒，浑身有劲儿。有时四更不到，就从窑厂挑着两口水缸，走四十里的山路，去县里卖。有时也有别的小伙子跟大川一起去。谁都没有大川走得快，更奇怪的是，谁都没有大川卖的快。
卖水缸，并不是天天干的活。要等到农闲，还要等每五天一遇的县城的大集。平时，没人会出来买水缸。沿街叫卖更不可能。非但很累，还容易磕碰。一旦碰裂了，一个月就白干了。
不是县城集的时候，大川就凑到油坊里看赌局。大川跟陈胖子一样，都不赌，只是看。两个人不一样的地方，大川是没钱也没豆子，而陈胖子是觉得没有赢大钱的好机会。
跟往常一样，油坊晚上要熄火的时候，也就是赌局散场的时候。
大川依然是磨蹭着，等别人走了之后，再摇几次骰子。
当大川摇了五把的时候，陈胖子刚回到油坊。散场的时候，他却在野地里出大号。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只看到大川熟练的摇盅，以及他准确无误地预告自己摇出来的点数。
陈胖子被大川惊得合不拢嘴。突然就心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川！你跟谁学的？！你就不怕我跟大江说吗？！”陈胖子一脸严肃地对大川说。
听到陈胖子突然的问话，大川手里的筛盅差点就掉到地上。
大川怕大江知道他玩骰子，就算自己沉浸在摇筛盅的快乐之中的时候，心也依然是揪着的。生怕被别人看到，更怕被大江知道。
陈胖子看到大川一脸惶恐而又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禁心生得意。
陈胖子对大川说，“给我摇个小点看看。我不会跟大江说。”
大川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摇出来，我试一下。”
说完，大川按照麻二爷的摇骰子手法，快速摇动筛盅。扣下后，大川有些激动地拿起筛盅。三颗骰子赫然是一、一、二，四点，小。
大川有些欣喜，心中也不免有一点得意。大川看着陈胖子，等着陈胖子说话。
陈胖子虽然在一旁偷看的时候，已经有些了解大川的手法了，可是当真正看到摇盅结果时，仍然有些惊诧。陈胖子连连说道，“再来个大，再来个大！”
大川没有再说什么，手起盅落，赫然竟是四、五、六，十五点，大！
陈胖子不禁有些欣喜若狂。“大川好样的，再来个豹子！”
大川练习过几次，可是豹子，也就是围骰，却很少摇出来。大川不禁有些紧张。
因为此时，摇出了想要的大小点，大川已经有些得意，尤其是看到陈胖子惊诧的表情，实在是不能不得意。
可是摇出豹子，大川却又没有把握，所以，大川的手，有了汗，甚至连额头也有些冒汗。
大川手拿筛盅不停地摇，用手感知盅壁传来骰子的每次撞击。当筛盅翻开的时候，两人都失望了，三三二。就差一点儿。
还没等陈胖子说话，大川再次拿起了筛盅。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面子上过不去了，他那好胜的心，已经容不得陈胖子说半句他的不是了。
世上没有哪件事可以轻松地做到。而且有些事情，就算你有一百分的虔诚，一百分的信心，再加上一百分的勇气，也很难做到。因为，你可能还缺少一百分的苦练。
大川只是玩了四五天而已。大川只是随便地摇过几次而已。大川摇不出豹子，那简直再正常也不过了。不光陈胖子这么想，就连正在等着给油坊上门栓的榨油工志远也是这么认为。
可是，世上总是有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就像李寡妇家养的那头纯黑的母猪，竟然生出了黑底白花的猪仔，就像河边王家那个从未见过公公的儿媳，一觉醒来却能清楚地说出她公公的模样。
当陈胖子看到桌子上大川摇出来的三个六的时候，比听到这些还要吃惊一百倍。他已经连嘴巴都有些合不拢了。
榨油工志远的嘴巴也已经掉到了地上。当然不是真的掉到了地上。可他手里的门栓却是真的掉到了地上。
世上还有些事情，就算你拥有了足够的虔诚、信心、勇气和苦练，你仍然做不到。因为有些事情，本就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这些事情，只有具备天赋的人才能做到。
陈胖子知道，他发财的机会已经来了。他仿佛看到自家门前来了一头牛，拉着一辆装满银元的车子。
陈胖子没有说话。志远没有说话。大川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