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娃”是2021年度十大流行语之一,指的是父母给孩子打鸡血,为了他们能读好书、考出好成绩,不断安排各种学习的行为。
今年七月出台的“双减”政策,原本是想让孩子们从繁重的课业压力中解放,让家长们减轻教育“内卷”的焦虑。但撤掉了课外辅导这根“拐杖”之后,不用“鸡娃”的家长们却又产生了新一轮焦虑,核心问题只有一个:担心自家孩子在升学考试中拼不过“别人家的孩子”,读不到好学校,找不到好工作,一步落下,步步落人之后。
网络上关于“鸡娃”的段子层出不穷:
而且,“拼爹”“内卷”这些事情是不分国界的。2019年,美国曝出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起高校招生舞弊丑闻。联邦检察官提出的指控名单里,不乏知名演员、商业领袖及其他富有的父母,他们涉嫌行贿(金额从5万到120万美元不等),为子女“购买”耶鲁大学、斯坦福大学及其他名校的新生入学资格。
新闻报道之后,舆论哗然,公众愤怒,因为这已经不是鸡娃层面的内卷,而是破坏了大家在机会平等条件下的公平竞争。
是什么造成了现在的局面?美国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在《精英的傲慢:好的社会该如何定义成功》中谈到了人们正在逐渐陷入“优绩至上”的陷阱,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我们的焦虑。
01 因为“优绩至上”,所以你鸡不鸡娃都很焦虑
“优绩至上”的意思是说,社会与经济的奖赏应当依据才能、努力和成就这些“优绩”来决定。也就是我们所熟悉那句老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个价值标准定义了我们对于成功的看法,被顶尖大学录取、找到好工作、赚到很多钱、拥有令人尊重的社会地位,都被看作成功的表现和理所应当的追求。于是,我们开始被“取得成就的压力”所包围:拼成绩的内卷,职场中的竞争,对下一代在同辈中脱颖而出的期盼……
在优绩至上的鞭策之下,压力周而复始的从上一代传递给下一代。在竞争愈发激烈的当代社会中,人们逐渐坚信,取得成功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辛苦付出,因此他们理应得到成功带来的回报,而那些成就不如自己的人就应该承受他们目前的境遇。
所以,当你正走在“鸡娃”的路上,突然有人告诉你,快停下来,把幸福快乐的童年还给孩子的时候,你会更焦虑。因为只要评判标准依然是好成绩、高学历才能获得好工作、高收入,才是大众眼中的人生赢家,那么还是只有努力这一条路可以走,毕竟要面对“不成功”的未来是一件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02 我们为什么认可“优绩至上”
美国社会长久以来很流行一种人物典型,叫做self-made man。《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主人公盖茨比,就可以被称为self-made man。穷苦出身的他没有社会背景可以依靠,没有家产可以继承,他靠的是拼命努力,一路往上爬,最后跻身富人的行列。这样的人在美国很受欢迎,因为这就是“美国梦”的典型代表。
这个self-made man翻译过来,应该就是指白手起家的“富一代”们。而且相比于“富二代”的故事,白手起家的故事显然更让我们敬佩和喜闻乐见。
为什么“美国梦”和“白手起家”那么受欢迎?因为它们让人看到希望。无论一个人的人生起点是什么,他都有可能凭借努力拼搏从贫穷变得富有。这种对向上流动可能性的信念是梦的核心,也是大家努力奋斗的动力。
绩优至上的原则,正是实现向上流动的保证。如果每个人都能在同等机会下公平竞争,那么优胜者就应该获得奖赏。这是一条相对可行的保证社会公平的方法。
而且不管我们是否认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原则,我们从小到大的确是这么被教育的。
比如课本里的那些故事:专心致志读书学习,没空到书房后花园观赏的董仲舒,最终成为了西汉著名的思想家;最初连鸡蛋都画不好的达芬奇,凭借自己多年的刻苦练习,最终成为了著名画家。就连儿歌里唱的也是“丑小鸭经历了各种磨难,最终变成了白天鹅”。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信念的问题。在如今这个压力和竞争巨大的社会,我们必须得找到一个支撑我们奋勇向前的动力,只有这个动力足够强大,才足以支持我们爬上胜利的彼岸。承认我们的努力不一定是获得成功的唯一因素,无异于告诉一个正在坚持跑马拉松的运动员,“快停下吧,跑这么辛苦也没用,你看跑在前边的人,有的运动装备比你好,有的比你先出发,你坚持到最后也不一定会赢。”
03 “优绩至上”将会引领我们走向何处
优绩原则之下,我们能够感受到最直观的影响是孩子们对于成绩的过分看重。成绩优秀的学生在激烈的竞争和排名中,越来越专注于自己的成绩和他人的成绩,这种对于分数的全神贯注,很可能会淹没他们原本的求知欲和掌握新知识的乐趣。更严重的影响则会导致他们在经历考试失利之后,因无法面对的挫败感而一蹶不振。
然而,优绩至上带来的影响远不止这些。
60年前,一位名叫迈克尔·扬的英国社会学家就预见了优绩至上原则带来的傲慢和怨恨。在出版于1958年的《优绩至上的崛起》一书中,他问道:如果有一天,阶级壁垒被消除,每个人都有真正平等的机会,完全凭自己的能力实现向上流动,将会发生什么?
在大众看来,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们普通人终于有机会与享有特权的人公平竞争了。但是,迈克尔·扬认为,这场胜利会有副作用,因为这场胜利注定会助长胜利者的狂妄自大和失败者的屈辱。
精英们会觉得自己的才能在公共事务中发挥了更大作用,自己对社会的贡献更大,而藐视他们眼中“无用的人”。
比如在公开场合语出惊人,说农民愚蠢无用的经济学教授王福重和宣称大部分人都是无用的财经作家吴晓波。他们是何许人也?前者是经济学博士、北京大学博士后、中国世界经济学会理事,后者是知名作家、企业家,但这些知识精英的头衔,带给他们的是不可理喻的傲慢。
正如桑德尔所说,优绩主义在精英阶层和同胞之间挖掘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精英分类”不会给那些被筛选掉的人丝毫尊严。
那些没有高学历、被“优绩至上”评判为一无是处的人不仅有可能受到藐视,而且生活中的处境也十分艰难。他们不仅拿到的收入十分微薄,而且工作的价值常常被忽略,比如起早贪黑的清洁工人、外卖小哥,辛勤劳作的农民工等等。在辛苦忙碌了一天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乘坐公交、地铁回家的时候,担心自己的衣服会弄脏座位,就在角落里蹲着。这样的场景,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这也正是万千鸡娃家长们所担心的,万一孩子成绩不好、不够优秀,那他们长大之后很有可能会面对这样残酷的未来,过着这样悲惨的人生。
04 结语
如何解决优绩至上带来的种种问题,也正是桑德尔《精英的傲慢》这本书副标题的问句:好的社会该如何定义成功?
桑德尔给出的建议是,重新思考公民生活中的三个方面:大学的角色、工作的尊严以及成功的意义。
一纸文凭就是获得有尊严的工作和体面生活的必要条件吗?我们的社会对于这个问题已经有所行动,现在正在推进的“双减”政策、一些城市正在逐步弱化学区的概念,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工作不只是为了谋生,也是人们获得社会认可和尊重的源泉。那些经常被忽略的劳动者们:清洁工、建筑工人、服务员等等,他们同样需要被尊重和善待。毕竟,社会的正常运转,离不开这些被优绩原则筛选掉的人们。
现实世界并做不到真正的公平,而精英们所获得的成功,不仅仅取决于自身的努力,还与家庭背景、掌握的社会资源、运气,甚至是天气有关。所以成功的精英们可能需要重新思考成功的意义,收起居高临下的傲慢,保持必要的谦卑。
有一天,当我们不需要因为鸡娃或者不鸡娃而焦虑了,那个时候的社会应该就是桑德尔所说的好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