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有云:
夏四月,以南京地屡震,命往居守。五月庚辰,仁宗不豫,玺书召还。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
马伯庸的长篇历史小说《两京十五日》,就是根据这短短的四十字明史,所延伸出来的精彩故事。
大明洪熙元年五月,太子朱瞻基被父皇朱高炽派往留都南京,为迁都南京做准备。刚到南京,太子所乘坐的宝船轰然爆炸,一场横跨两京的惊天剧变就此展开,太子朱瞻基在迫不得已之中踏上了疯狂的极速之旅。
所谓“两京”,即是指南京和北京;而“十五日”则是指太子朱瞻基必须在十五日之内跑完两千两百余里路,从南京赶至北京去拯救自己,拯救大明。
小说以史实为依据,交织穿插着虚拟与杜撰的故事,虚实结合,精彩纷呈。书中人物众多,其中的返京四人组是贯穿整部作品的灵魂人物,包括:
太子朱瞻基,行人司行人于谦,南京应天府小捕吏吴定缘,医馆女医师苏荆溪。
我在之前的更文(《两京十五日》中的返京四人组简介)中曾介绍过这四个主要人物,在此就不再赘述了,有兴趣的小伙伴可自行前往阅读。
读完整部小说,感触良多,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出自《孟子 · 静心篇》,意思很好理解,百姓最为重要,国家其次,国君为轻。
印象中,这句话在小说中出现了三处,三处却有不同的深意。
第一处出现在小说的第六章。
故事讲到太子朱瞻基在南京屡次遇袭,险些丧命,心灰意冷之际,意欲放弃抗争,就地等死。小臣于谦苦劝无果,冒死大喝:
“实话跟您说吧。臣前后奔走,不是为了陛下,亦不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让那贼子不得上位,不得祸害天下苍生。”
朱瞻基顿觉失落,道:“原来你竟不是为了效忠我?”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而太子朱瞻基此时被这句话戳醒,总算于谦的一番唇舌没有白费,激起了太子的血性,当场从小香炉里拔香盟誓:“我朱瞻基以此炉为誓,无论劫难几重,本王决不放弃,誓回京城,擒拿凶顽,神人共鉴!”
自此,才开始了后来的星夜兼程,一路向着北京城的夺命狂奔。
于谦认为,为君之道当以百姓为重。当时他并不知道谋杀太子的人是谁,他拼死救驾也绝不是为了讨得当朝太子的欢心,以便将来升官发财。他只知道,阴谋夺取皇权之人,为达目的,不惜动用卑劣、残忍的手段,不惜炸船、炸桥,赔上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实在是道德沦丧,此等心存奸恶之人如若坐上皇位,老百姓必遭灾祸。
因此,他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及时将太子护送回京,绝不能让奸人诡计得逞,让百姓遭殃。
彼时,于谦只不过是一介芝麻大的八品小官,人微言轻,却能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扛起护驾大任,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这心系百姓的信念,凭的就是这为天下苍生计的志向!
第二处是在小说的第十六章。
当时返京四人组原定乘船前往临清,与太子的舅舅张侯会合,以得到张侯辅佐,继而及时赶到京城,阻止皇权落入奸人之手。
不料白莲教将吴定缘抓捕去了济南,生死未卜,太子执意绕道济南,解救吴定缘,于谦唯恐不能及时返京,耽误正事,苦劝无果,捧起朱瞻基当初盟誓的香炉,提醒太子不要忘了当初的誓言,不要忘了身为人君的责任。
而太子朱瞻基却振振有词地回答: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是于廷益(于谦字“廷益”)你教诲本王的话吗?难道吴定缘不是民?难道孔十八不是民?难道白龙挂和郑家兄弟不是民?难道你让本王一次又一次从他们身边走开不成?”
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朱瞻基的这一套“歪理”,愣是把善于激辩的于谦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虽是朱瞻基情急之下的“正理歪用”,却也恰恰说明身为储君的太子,并非是只看重皇权、只为一己私利之人,他能够体察到百姓的疾苦,面对险境,毫不畏惧,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朋友。
可以说,随着两千两百多公里的生死逃命之旅的展开,太子朱瞻基也渐渐加深了对这句话的理解和认识。
此时太子朱瞻基为何单单提到这几个人?看了本文最后的人物介绍,你就会明白了。
第三处在小说的第二十九章。
故事即将结束之时,返京四人组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及时赶回了京城,太子朱瞻基成功继承了皇位,这一场两京十五日的夺命狂奔亦已尘埃落定。
于谦和吴定缘走在洪雨之灾后重获新生的北京城,于谦感慨万千,对吴定缘说:
“这一座城市,不只是墙垣,不只是天子,不只是百官,更是生活在其中的黎民。即使城垣坍塌,天子不在,即使百官无所作为,只要百姓人心未失,它便能自我拯救。孟子的那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原来是这个道理。”
至此,再次引出了这句话的深意。
纵观历史,从古至今,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权贵、地位、财富固然重要,倚仗它们,或许可以统治百姓,风光一时,取得社稷江山,但唯有得民心、顺民意才是根本,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帝王也会受到拥戴,江山才能稳固。
返京四人组的成功抵京,纵然离不开太子朱瞻基的奋力拼杀,离不开于谦的拼死护卫,离不开吴定缘的智勇双全,离不开苏荆溪的灵机妙算。
然而,如果没有沿途民众的帮助,没有孔十八、白龙挂、郑家兄弟等一众黎民百姓的鼎力相助,甚至,如若没有北京城的那场洪雨之灾,没有洪雨之灾中普通老百姓为保家护城架起的临时围墙,返京四人组就不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是故,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是故,返京四人组的成功,其根本在于顺应了民心民意。
附,上文中提及的人物简介:
1. 吴定缘,人称“蔑篙子”,应天府皂、捕、快三班总头役吴不平的养子。加入返京四人组,他完全出于被动,但正是因为他的加入,因为他的足智多谋、机智善变以及奋不顾身,四人组才才能及时赶到北京。
吴定缘是返京四人组中的主力,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斗士,是一位情深义重的男子汉,也是一位充满矛盾与强烈冲突的悲情人物。冥冥中,他和朱瞻基被命运的大手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在他深陷险境之时,太子朱瞻基又怎能弃之不顾?
2. 孔十八,出现在小说的第十四章,返京四人组在淮安被敌对方的白莲教劲敌梁兴甫追杀,四人匆忙奔逃中失散于弥漫的江边大雾中,太子朱瞻基孤身一人混入岸边纤夫队列,孔十八正是纤夫的首领。
五十多岁的孔十八是淮安军户出身,曾经是明军的一名“侦骑尖兵”,足智多谋,英勇无畏。因伤退役后加入白莲教,成为了白莲教分坛坛祝。
就是这个孔十八,让朱瞻基重新认识了白莲教。他先前一直以为,白莲教是靠江湖骗术蛊惑愚民,煽动造反、暴乱。可孔十八却让朱瞻基醒悟到,众多贫苦百姓加入白莲教,并不是为了造反,只是为了活命,而如此微不足道的好处,居然才是让老百姓趋之若鹜的动力,这也是白莲教屡禁不止、愈演愈烈的根源。
因官兵克扣纤夫的伙食,孔十八带领忍无可忍的纤夫们奋起暴动,朱瞻基好巧不巧地也参与了进来,不料却被孔十八识破了身份。
识破了朱瞻基身份的孔十八,非但没有杀害朱瞻基,反而冒死帮助朱瞻基逃离了官兵的牢狱。所以,也难怪太子朱瞻基会对这位孔十八念念不忘了。
3. 白龙挂,是小说第九章中出现的一个组织,正是借助他们的力量,吴定缘将返京四人组带出了戒备森严、杀机四伏的南京城。
白龙挂乃是位于南京西北部三不管地界有名的盗社。而实际上白龙挂盗取粮仓,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活命,也是为了赈济逃难至此的灾民与饥民。况且,为了应付官府的惩处,每年要向官府交出盗社的五条人命。
得知真相的太子朱瞻基大为震惊之余,也将白龙挂一众底层群体归入百姓之列,牢牢记挂在了心上。
4. 郑家兄弟,是小说中第十二章出现的人物。在瓜州,吴定缘与朱瞻基不幸落入反贼同伙、瓜州富商汪极的水牢之中,郑家兄弟与另外一人比他俩先被关押其中。
这三人本是奉公守法的当地船户,因漕法变动,船户苦不堪言,他们仨被同乡推举来找汪极议事,不料却被汪极污蔑为水匪,关进了水牢。
朱瞻基和吴定缘舍命救出了郑家兄弟等三人。又设计杀死了汪极,返京四人组暂时脱离险境,郑家兄弟等三人再也不必躲罪逃离家乡。为报答太子救命之恩,郑家兄弟仗着熟悉当地水路,用自家的乌篷小船,送四人从瓜州顺顺利利地极速来到了淮安。
郑家兄弟本就是老实本分的老百姓,又倾力相助四人组北上返京,太子朱瞻基当然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