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讲述的都是关于未来的真实故事。
二五七零年九月初,核战爆发,月末,人类大规模迁徙,目的地——南极、北极、地下。
二五七三年六月中,北联盟国成立,次年三月,新南境诞生。
故事主要从人口更多、规模更大的北联盟讲起。
二六三三年,我刚满九岁,当时的委员会有这么一项规定——宵禁时间,市民不得外出,因为夜间有“朋克党”出没,他们喜欢骑着复古的老式自制摩托出现,一旦遭遇,则性命不保。
关于这段传闻,我一直不怎么相信,直到治安军出动,官方才被迫向公众宣布:“朋克党”危害公共秩序,联盟委员会决定全境通缉,如有相关线索,请致电284—64xxxx。
“念昔,别看了,该睡觉了。”
说话的人是我叔叔,三十五岁,单身。
“好!”
关掉电视,躺在床上,我还在想着那群骑摩托的人,他们难道不睡觉、不学习、不生活吗?为什么非要等到别人休息才出现呢?
就这样,我带着疑惑沉沉睡去。
治安军相当于军警,平时负责维持公共秩序,遇到紧急情况,也可以执行军人的任务。
为缉拿“朋克党”,委员会派出近千名军警进行搜捕,前三天毫无进展,直到第四天,才终于抓到一名组织成员,审判定于一周后。
各大媒体、报纸以及侦探社都在大力宣传,声称手里握有一手信息,仅需支付少许费用便能提前获得爆料。
“叔叔,好想知道啊!要不要买一份.......”
“小孩子,不要什么都好奇。”
他嘴里叼着烟,正在为自己的旧皮鞋上油。
“也不是很贵,只要三十块。”
“三十块也是钱,过几天公审,急什么!咳咳咳.......”
显然,他被香烟呛到了。
“没事多看看书!”
“哦!”
后面的几天度日如年,随着审判临近,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般狂跳不止。
我那心心念念的大英雄啊!你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审判地点位于户外的和平鸽广场,距离开审还有两个小时,高低错落的观众席上早已坐满了人。
叔叔没有买票,于是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看,但即使如此,也难以看得太清。
我们几乎是站在最后一排,周围全是些落魄的壮汉,叔叔的身子骨不算强壮,我很担心他撑不住。
“念昔,能看到吗?”
“嗯!法官穿着黑色长袍,后面有两名陪审法官,一男一女,犯人.......”
兴奋转播的同时,我突然被“犯人”这个词刺激了一下。
“怎么,继续说啊!”
他的语气很急迫。
“犯人还没出现,现在几点了?”
我故意转移话题。
“九点四十五。”
“还差十五分钟,先把我放下来,您会累坏的。”
“不累,等会看到了犯人,记得跟我形容一下。”
他的周围人贴着人,即使我想下去,恐怕也做不到。
十五分钟后,会场开始躁动起来,叔叔立马挺直了身子。
“念昔,能看到吗?”
“嗯!接受审判的是个女人,身后跟着四名全副武装的治安军,犯人手上、脚上、脖子上戴有镣铐,衣服跟耳朵上有很多金属装饰,头发分两种颜色,左边是红的,右边是白的,下身穿一条短皮裤,左边腿上有很重的纹身.......”
因为距离较远,我始终看不清女人的脸。
“她漂亮吗?”
“看不清。”
“身材咋样?”
“叔叔.......”
“哦!你继续说。”
这时,广播突然响起:请大家保持安静,“朋克党”公审正式开始。
听到广播,现场先是一阵躁动,然后声音渐小,直至全体沉默。
广场巨幕亮起,三名法官整齐地坐在长桌后面。
犯人被押送至被告席,只见其头颅高昂,始终保持着骄傲的姿态。
左边的法官起身,摊开卷宗,开始朗读:“被告人桥本绫,于一周前伙同朋克党杀害三名公民,今捉捕归案,特开设公审法庭,本庭宣布,审判开始!”
宣读结束,瘦高个法官落座,只听得台下一阵沸腾,为维持秩序,右边的法官用力敲锤,没一会,现场再次恢复安静。
中年检察官缓缓走到被告席前,一边打量犯人,一边思索。
“桥本绫?”
犯人不置可否,同时冷哼一声。
检察官并不气恼,伸手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照片,然后一一置于桥本绫的眼前。
“你认识他们吗?”
犯人依旧不予理睬。
“他们死于同一晚,很明显,这不是意外。”
检察官稍作停顿,双目紧盯着犯人。
“既然你不想说,那么,这个东西应该见过吧?”
说话间,检察官递过去一枚睡美人形象的银质戒指。
“是他的!”
她看着戒指,突然轻喊一声。
“他?”
“怎么,想知道?哈哈哈哈.......”
大笑过后,犯人换上新腔调,凌厉且冰冷。
“死的人都该死!”
她失神地看向前方,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
“你永远不会懂,人的苦难并不相同,你们或许宽容,或许仁慈,或许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我们不一样,有些事发生了,便不可能得到原谅,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你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吧?跟我的女儿差不多大,想一想,你的人生还很长,只要说出戒指的主人,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检察官循循善诱,试图感化少女。
“我愿意为了他去死。”
“小姑娘.......”
“法官大人,我认罪,全是我杀的,是我!是我.......”
桥本绫竭斯底里地大喊,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唉.......”
检察官摇摇头,转身返回。
长桌后的法官们开始讨论,一刻钟过去,主法官起身宣读审判结果:“被告人桥本绫,于二六三三年十月三十一日涉嫌谋杀,经本人亲自供认,证据确凿,今本庭宣判,谋杀罪成立.......”
法官的语气很庄重,台下却早已乱作一团,显然,观众们不太满意,他们想看到的是精彩的法庭辩论,可这个女人却直接认罪,检察官仿佛不存在般。
期待落空,自然容易愤怒。
“浪费我的时间,什么玩意,每天宣传,头版头条,全tm骗子!”
谩骂者离得不远,我听得很清楚,相比于受害者的不幸以及被告的死活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故事的精彩程度,谁死谁活,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
就在女人离开被告席的时候,她突然大喊了几声:“我爱你,我爱你啊.......”
叔叔举着我往家走,可我的心里却只有她,为什么人们看不到她的痛苦呢?
离开广场的途中,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桥本绫喊出“我爱你”的那一刻,他猛然顿住,然后大步跑开了。
难道是他吗?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坐在电视前吃水瓜——一种培植于营养液中的淡绿色水果。
“叔叔,桥本小姐还能活吗?”
“活不了,除非.......”
叔叔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我赶忙追问。
“除非神圣院的人插手,但,这不可能。”
“为什么?”
“神圣院只会拯救误入迷途者,杀人犯不属于此列。”
“叔叔,您相信是她一个人干的吗?”
“都知道不是她。”
“那为什么审判草草了事。”
“为平息舆论,凶手是谁无关紧要。”
叔叔手捧烟斗,眯着眼躺在摇椅上。
“您的意思是说,她是被冤枉的?”
一瞬间,我内心的正义感喷涌而出。
“是与非,谁知道呢!”
“叔叔!”
“知道为什么会公审吗?”
“为了卖票赚钱。”
“呵呵,你啊!还是少不更事,桥本绫一周前被抓,期间肯定被审过无数次,因为小姑娘的口风很严,什么都没说,治安委员会为彰显自身的公平、公正,才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
叔叔深吸一大口烟,紧接着长叹一声。
“我不想她死。”
“嗯?”
“我不想她死,审判那天,她哭成那样,怎么可能是凶手?我不信!”
“你个小屁孩.......罢了!”
“您能救她吗?”
“我?”
“嗯!”
“只有神圣院的人能救。”
“那我就去神圣院。”
“叔叔可不拦你哦!”
他放下烟斗,转过头,不再搭话。
叔叔一定以为我在开玩笑,但为了桥本小姐的眼泪,我一定会去。
三天后,修士们把我从神圣院赶了出来。
“谁家的疯孩子,居然敢来神圣院撒野!”
灰袍的小修士们肆无忌惮地嘲笑,只因我的年龄与行为不匹。
“桥本小姐是无辜的,我要见弗兰科院长。”
“小东西,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院长大人日理万机,前几天连委员会主席的邀请都拒绝了!”
“放我进去!”
“不可能。”
他们几个像一堵墙,顽固且难以逾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找院长,那个女人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只是因为那一声“我爱你”吗?可那句话并不是对我说的。
当我低头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连帽皮衣的男人出现了。
他的帽檐压得极低,站着不动,一瞬间,我汗毛竖了起来,这个男人让人很不安。
一阵风吹过,尘土飞扬,衣摆随风飘动。
突然,他走了过来,因为害怕,我下意识地小退几步,心里想着:如果神秘人图谋不轨,我一定跑不掉。
他离得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你,想救人?”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速极慢。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回答问题。”
“是。”
“很好!”
“什么?”
“把这个送到委员会。”
男人边说边递过来一个黑色的方盒子,尺寸约半个立方。
“您真能救她?”
为避免被杀,我尽可能恭敬地提问。
“少废话,你只有三个小时。”
他看了看表,十分不耐烦。
我几乎来不及思考,抱着盒子便跑,确定安全后,转过身,那个男人却不见了。
“三个小时!”
此处距离委员会有二十几公里,如果仅靠双腿,肯定来不及,救人心切的我挥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摸摸兜里,发现只有十块钱。
“小朋友,去哪里?”
师傅很友好,完全不担心我能否支付车钱。
“治安委员会。”
“好咧!”
坐在车上,我的心情极其复杂,桥本绫、神秘男人、出租车钱以及叔叔的责骂.......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小朋友,到了,那边是入口。”
“哦!好。”
我把手伸进兜里,假装翻来翻去。
“没钱就算了!”
“不!我有。”
犹豫间,我掏出皱巴巴的钱递了过去。
“够了,下车小心点。”
他的声音很温暖。
“谢谢叔叔!”
下车后,我小跑着冲进大厦,根据指引来到治安委员会的入口。
“站住!”
随着一声大喝,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抱的什么东西?”
“给治安委员会的!”
“我要检查一下。”
来不及反应,他伸手便将盒子拽了过去。
“进去吧!”
确认没有危险,男人作出放行动作。
带路的是一个身穿紧身工作制服的女人,红色的高跟鞋踩在光溜溜的地板上,蹬蹬作响。
五分钟后,我们来到一间写着“联盟治安委员会”的办公室前,打开门,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俯着身批阅文件。
“委员。”
“哦!”
他随意撇了一眼,女人很有眼色,立马退出并随手关上了门。
看完文件,老人缓缓地抬起头。
“你是谁?”
“我叫念昔。”
“有什么事?”
“有人让我把这个送到委员会。”
“哦!”
他不急不忙,先是摘下眼镜揉了几下眼,然后重新戴上。
“拿来吧!”
按照指示,我把盒子递了过去。
奇怪的事很快出现,本来疲惫不堪的老人突然来了精神,先是走到门前检查,接着拉上窗户,最后又打了几通电话。
“喂!立马放人,快点!”
“.......”
电话里的声音很小,我一个字都听不到。
挂上电话,老人又拨通另一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组织所有委员开会。”
.......
四、五通电话打完,他又看了看我。
“小朋友,盒子里的东西谁给你的?”
“一个男人。”
“长什么样子?”
“我很害怕,没敢仔细看。”
“盒子里的东西有别人看过吗?”
“没有,保安曾检查过。”
听到我的回答,老人按了一下对讲机:“来一下,送这个孩子回家,顺便把入口的安保关押起来。”
就这样,我被送回了家。
打开房门,叔叔还在摇椅上睡着大觉。
送完盒子的第四天开始,联盟境内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神圣院被炸,院长弗兰科被炸死。
二:联盟委员会重组。
三:三十几位从事医疗行业的专家入狱。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快,整个北联盟像是疯了一样,只有叔叔,每天准时酣睡。
盒子里的东西本来见不了天日,因为桥本绫,那个男人把东西送了出去。
资料曝光于另一份副本,根据媒体及身边人的讲述,故事内容大致如下:
“二五九二年,联盟委员会开启了一项罪恶计划——《未来世界》——目的是为了创造具有超能力的人,比如抗辐射、抗衰老、抗饥饿等,一旦取得进展,生活在地下的人就有可能重新返回到低纬度区域。
样本目标一千人,科研部门配合医疗机构私自开展基因测试,一旦发现优质个体,则强制实验。因辐射以及各类化学药物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这项计划一共持续了十一年,直到媒体报光才被迫终止,参与者很谨慎,提前销毁了所有证据。
在接受实验的一千人中仅有三十几名幸存者,身体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畸变。
被试验者的呼喊没有被公众接受,因缺少证据,最后不了了之。不幸者们相继在痛苦中死去,不久后,异变的基因传到下一代,所谓的‘朋克党’正是突变者后裔组成的联盟,目的便是为了讨还公道。
神圣院院长弗兰科全名杜里.斯通,在四十一年前的《未来世界》项目中担任主管职务,项目终止后,其本人神秘失踪,多年后出现,却换上了一副新头衔——神明的代理人。
在联盟委员会现任委员中,有一半人曾参与过基因计划,更多的参与者皆担任要职,十月三十一日的三名遇害者均属于此列。”
大事件过后,“朋克党”公开宣布解散,整个北联盟人心惶惶,无论走到哪里,听到的、看到的全是关于《未来世界》计划与“朋克党”的新闻。
日子一天天过去,曾经轰动的大事件落幕,生活回归平常,可是,他却出现了。
差不多半年时间,那个身穿黑色皮衣的男人突然现身。
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正对着我,显得那么的凄凉与落寞,上次相遇,我还很害怕,这一次,好奇心占据上风,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来到男人跟前,抬起头,却看到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怎么,害怕?”
相比于半年前,他的声音更显沧桑,仿佛被齿轮磨过一样。
“不.......不......不害怕。”
我鼓起勇气,不甘示弱。
“你是念昔?”
“你怎么知道的!”
被陌生人叫出名字,我很慌张。
“难道,你.......不好奇自己姓什么?”
“叔叔说,我是从垃圾桶里捡的,没有姓。”
“胡说!你姓桥本,是桥本绫的亲弟弟。”
“不可能,你在骗人.......我不相信!”
“她已经死了!”
“什么?”
我顾不得质疑,用力拉扯男人的衣袖。
“判刑后的第二天,她服毒自尽,如果不是为了桥本小姐,我一定不会冒这个险,可她还是死了,死了.......”
他宛若失了魂,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过一阵,男人缓过神,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小家伙,还不相信是吗?如果她不是你的姐姐,那天你为何如此难过,然后自不量力地跑到神圣院去?”
“我不知道!”
我不断地摇头,可潜意识却告诉我,他的话是真的。
“她.......姐姐为何会加入朋克党?”
“为活命,她身上的铆钉全是特制的,铆钉内部有频率发射器,用来抑制细胞的过度增殖,如果没有它们,她活不过三十岁便会老死。”
“她为什么自杀?”
“为了朋克党,因为我们都是受害者,她害怕供出成员,所以才......一开始,组织的暗杀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成员们按照复仇名单行动。那一天,她也去了,我拼命阻止,可是.......罢了!既然已经发生......暗杀结束,她呆愣在原地,似乎是吓坏了,我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不巧的是,治安军突然出现,为掩护撤退,她拿起炸药逼着我们走,然后被捕入狱!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早知道就用绳子把她捆住.......”
这高大男人说到最后,竟开始哽咽起来。
“你跟姐姐是什么关系?”
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我爱她,可我知道我们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为了救她,我把复仇者名单以及关于《未来世界》的资料全部送了出去。”
神秘人沉默一阵,又继续往下说。
“你是她的弟弟,所以,这个给你。”
他取出一枚睡美人戒指,双手颤抖,十分虔诚地捧在手心,犹豫很久才递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
“公审当天,我看你哭了!同时发现了那个男人,我认识他。”
“我的叔叔?”
“是!”
“能告诉我吗?”
“很抱歉,过去的都过去了,希望你能代替我们幸福地活下去。”
说完,男人转身离去,我站在原地,宛如做了一场梦。
回到家,打开门,叔叔依然在睡大觉,电视里正播报着一则新闻:“半小时前,一名身穿皮衣的男子饮弹自尽.......”
神秘男子就这么悲凉地告别了人世,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叔叔,我是哪里来的?”
“垃圾堆边捡的,当时哭得那个凶哦!真不知道咋这么有力气,嘿嘿!晚上想吃啥?”
睡饱觉,他的精神显得特别好。
“谁把我放到那里的?”
“你这孩子!咋这么多问题,走,吃酱猪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