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善清：黄沙曼舞走河西（《西部散记》之二）

   

河西走廊南边的高古山峦

黄沙曼舞走河西（《西部散记》之二）

                      兰善清

嘉峪关和山海关一样，是常在人们心中的地方，到了万里长城东头，理应看看西头，走不了万里全程，看看两端也好。

到过山海关，印象很深，它处闹市，临海踞山，紧紧镇住关东大地。从此北望逶迤群峰，城垛迁延而上，如同国境铁丝网，屏除了来自东北方的觊觎。山海关，很有雄风。想象嘉峪关也这般雄镇天下，威镇西域，毕竟是西北军事防御龙头。然而，实地一观，不觉有失所望。这是大名鼎鼎的嘉峪关么：一片荒漠土岭，兀立着小小的土筑的四合院式的城垣，方圆不到半平方公里，看去，不象关防，倒象某机关或大户庄院。没有布防的城墙，没有接续的工事，没有驻军的营区，一座孤关百丈荒原，这是大名鼎鼎的嘉峪关么？宏观地理上看，此地重要，南连祁连山，北牵马鬃山，势卡东西要道，从此断住，就有了河西、关中安逸。也许，历史上军事家们有其雄伟的军事部署，后来随烽火熄灭而工事颓废，才如今状况。无论如何，地处大漠，沙尘和干旱经年不绝，生存尚难，关何以守？唉，名关远去，而今，它只作为一种历史遗存伴着亘古不息的朔风，向游人呈现着那段独有的历史陈年气息。

与嘉峪关同样令人久仰的还有阳关和玉门关，这两个被唐诗写得留下盛名的地方，没有实际接近时，常在心里揣摸它一定有“阴阳隔昏晓”一般的边塞临界风光，而真正走近，心情也颇多落差，它们均有名无实了。阳关遗址仅存小小烽火台一座，土垒残秃，形销骨瘦，天无飞鸟，地无爬虫，不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就是东走百里也会无故人。玉门关也是黄土垒起，小小一个门面而已，地势并不险要，不见万仞山冈，何以言春风不度？

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那是天下艺术走廊，光彩耀世，古今名扬。历史上天山南北两条国际贸易路线汇集于此。这是古代经济重镇，特别富有文明气息，它的发达，应不亚于今天南方任何繁荣城市，从留存于今的宏大、系列石窟艺术，可以说明。没有富足的物质，建造不了如此规模的艺术殿堂，没有相当的经济实力，萌生不了如此不凡的精神追求，达不到如此的艺术造诣。一面巨大岩体，密密麻麻开凿着蜂房样的数百孔佛窟，窟内或塑或绘，各自洞开一个丰富多彩、生动绚丽的佛家世界，由佛而艺术，敦煌艺术登峰造极，天下惊讶。自南北朝传来的佛教，随着丝绸之路兴旺而兴旺，兴旺而至于深入国人骨髓。富豪争相塑佛，彰显家世不凡，保佑财富永有。皇帝也带头礼佛，举国家之力而建，把国运国命重托于佛佑。唐高宗斥资修建的20余米大佛，武则天赦命塑造的35米大佛，一派皇家威势，盛唐气魄，在千僧万佛的壁廊中鹤立鸡群。缔造佛门的释迦牟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正果在故乡印度没有广泛享用，却在东方中国广为珍视，奉若至爱，膜拜胜过了对自己祖宗。

石窟出来，回首四望，黄沙弥漫，再看莫高窟，它不过是辽阔沙海边一堵坚硬沙壁而已。想来也怪，肆虐的沙漠掩埋了多少文明足迹，毁掉了多少物质创造，而这洞洞艺术却整体留存了下来，将千年历史具体展示到今天，这当是人类文明中多么神奇的奇迹！

热浪滚滚，汗水横流，道边有限的几棵树，一闪即过，阳光鼓足劲，追人晒个不休。前面就是鸣沙山，驼队三五一组，驼着游人向沙山走去，到半山腰，再步行登顶，然后坐滑板滑下。据说，飞滑之时，可闻千奇百怪沙鸣。我没兴致体验，爬上沙丘，再一步一陷走下，只大略眺望了一下眼前沙景。沙丘连绵，浩荡无穷，极尽视野而不见边际，这是此生所见最大沙景了。小时候，河边玩耍，见一遍沙滩就引以为奇，哪知天下还有这样被沙完全占据的天下？沙坡、沙岭、沙峦、沙峰，看去那么细腻，细如处子之肤，柔如绸缎之美。风扫来扫去，恰如风拂细柳，将这沙陵吹得线条异常分明，看去如工笔画那般绝妙。美是美，只能远观，不可亵玩，走在沙上，你会感到如近魔鬼毒蛇，惴惴不安，不知它何时一使坏，一阵风暴卷来，沙腾脚陷，你便销声匿迹，无影无踪。骑驼骆走沙程很好，但又特别同情它，它赤足行进在滚烫的沙路上，一步一陷，累得直打喷嚏，到地点后，它得前腿双跪，让游人下来，再匍匐于滚烫的沙地上，等游人再来。很不忍见这生灵被欺凌受罪的样子。

鸣沙山一旁的月牙泉，是怎么与沙山千年万年相伴相存、相安无事的？一弯秀如新月的沙泉水，清泠泠亮晶晶，不似附近所有景致那样一律的灰色。旁有一座专为月牙泉风景而建的相应景观——月牙泉景楼，久蒙沙尘而灰如沙蓬，几与沙山之色相融。沙天沙地里，有这微微的一水一亭，给死寂的极地世界装点了生机和亮色。

鸣沙山走出，坐上驶出敦煌的车子，此时搅天黄风临空而降，十步之内不辩你我，大街小道，高楼低屋一抹黄，不见了人间绿色。男人戴帽，女人裹巾，捂鼻掩口，不敢对话。风是来饯行、挽留，还是不友好驱赶？这景象好残酷，好恐怖。千万年来，人们是怎么在此扎根不移，顽强与沙魔死死较住劲的？是敦煌艺术中那飞天超世的精神给了人们面对天困、超越酷境的力量么？是那反弹琵琶的超常规达观精神让人们站到了风沙之上么？

风沙尾随人类文明脚步，又时时准备赶超，却遇到强有力的相持，脆弱的人们在精神领域找到了强有力支撑；原来把精神之根留住，什么危难也不惧。莫高窟艺术千年来为我们扎住的是生命之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