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人生终究是不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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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皮散文:《致安澜》系列7

·人生终究是不单纯的



某日晨起,天光未明,却听见窗口有啾啾鸟语,同时闻到屋外夜来香的淡淡芬芳。花香可以预告鸟儿的来临,也可以弥补鸟儿飞走后的空虚。在这样的清晨,一种奇特而复杂的感觉,一点点地在心底弥漫开来,犹如国画颜料滴落在质地毛糙的宣纸上,盈盈润泽一波柔情,内心的诗韵欣然绽放。

推开窗户,看到天空里一朵云在飘移。然后,思绪跟随那朵云,开始了漫游。

后来,一阵风吹乱了天空。仿佛昨夜里的梦,有些纷纭,有些迷离。轻飘飘的,朦胧不清。甚至,呼吸和感受都深不下去。于是,我点燃一支香烟,轻飘飘地吐出:那朵跑马溜溜的云呢?

记得八月初暑期,召集一帮朋友到东山岛论诗。夜里在海边的山上聚饮,没想门庭隐蔽的山庄,市井气息似乎比别处浓郁,让人心里更加自在舒畅。第二天到漳浦茶博院,当地父母官设宴款待,美景加美食,大饱眼福口福。其实这样的过程非常契合我个人的生活姿态:行善读书,饮酒歌诗,游山玩水,随缘忘忧。

往复循环的日子,生活是粗糙凌乱但却是鲜活的。

尤其是,生命的过程对于写作者来说,或许某些哲理不过是一种空想,生活琐事才是最真实的文学。其实简单生活即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也最塌实。

七夕,到福州鼓岭参加诗会。刚走近古堡别墅,我就像一颗从高处跌落的石子突然被斜出的枝桠接住。我被眼前的美景镇住了。这古朴祥和的旧宅院,貌似我梦里的世外桃源,让我幻想起某一天,在距东篱很近的地方种着自己的菊花,自耕自读,自娱自乐。

或许个人梦想就这样,往往比现实更亲近人的意志。

鼓岭鼓岭,把一个词连续叫唤两遍,我即刻发现,这是一种特别能够表达情绪的方式。这样的方式难以诉诸文字,只可意会。不信,你在心里默念一下就知道了。鼓岭的美超乎我的想象,诱惑就在不可知里。沉寂的郊野,满眼是错落有致的绿。

散碎在树荫下的光阴,仿佛失散太久的亲人,竟被我无意中遇见。

其实,世界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看待世界的眼睛。在我看来,福州鼓岭的美是具有沉静特质的,仿佛旗袍时代的美人肩,进出着我幻想的浪漫情节。这是蛇年七夕节,我在鼓岭拍摄了上百张照片。比较选择之后,我又删除了许多。而剩下的,感觉都是挺不错的东西。美好,有时就是这样建立在舍弃之中。

而黄昏的温意透过凌乱的树叶,斑斑驳驳洒落肩头,飘荡着久远的记忆和感怀。晚霞堆积在天边,变换着各种奇异的图像,美得惊人。闽报发了我一个随笔,我第一次写到老境:生活中的种种窘迫使我更加强烈地沉醉于黄昏的诱惑里。在对黄昏的凝望中,内心依稀闪过朦胧、甜蜜或者忧伤的色彩,尽管这一切都只是那一瞬间的呈现。我一如既往地学习着如何去爱一些人和事物,在这个过程中体味着生活的错落,并且由衷感叹:夕阳无限好。

尽管,偶尔也想象着黄灯青卷,美人迟暮,却是千古一辙,只是青山依旧,几度夕阳。感觉轮回中,安澜已数世不遇。

摇晃的视线,总牵不稳记忆的醉态。死掉的往事活在曾经的往事里。

依旧是黑夜,世界呈现无言的寂寥。每一种想象的深处,都是苦逼的人生。

风吹过,仿佛几十年的沧桑可以快如刀锋。风雨飘摇中的路灯,笨拙得让人心疼。台风登陆在那么多可能发生的误会里,如花瓣凋谢,生命绝美,又绝短,甚至来不及接受一声脆弱的叹息。只有我知道,夜黑之后,依旧会有天亮抵达。

如果没有黑夜,或许我不可能有更深的发现。黑夜让我意识到世界的纠缠,人在黑夜里是多么肤浅。血液虽热尤凉,翻开旧梦,我独饮一生一世的心痛。岁月一长一短,无法言传,没有别的道路通往故乡。黑夜里的爱,再也没有往日的模样。

夜深了,虚拟世界成了真实生活,真实生活倒像一场梦。觉醒,是再后来的事了。

忍住花开的疼痛,在完美与破碎之间,我奢侈的,往往只是灯红酒绿中,那但愿长醉不愿醒的孤独与温情。尽管风声渐紧,却没有什么可以触动我生命深处的尘埃。激情的冷静以及冷静的激情,让漫无边际的怀想具有了钢铁的质地。日益深重的夜色,仿佛一种没有灰烬的燃烧,最终以熄灭的方式,投奔爱情。

薄明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寂静无波的一夜。终于,我再一次活过来了。之前的黑暗已擦肩而过。

从厦门飞安徽合肥,再到山西太原,旅行途中,我依旧忘不了喝上几杯咖啡。自带挂耳包冲泡出来的单品咖啡,品质依旧是纯粹的,经得住红尘诱惑。来自黄土高原的风雨声,任由我的想象摇晃着,抵达晋祠每一个古老厚重的历史段落。智慧通达的古人是值得敬佩的,他们从容开创的生活根基,更值得品味。

无论天上还是人间,只因烟雾缭绕,就感觉是仙境了。仙境的烟雾似乎沐浴着一切圣洁,让醒着的人入梦。

在五台山发了一条微信:无欲之人高瞻远瞩,无念之人返璞归真,而我,在其间入定。有朋友问:无欲与无念之间何境?我说:无欲无念之间即是幻境,我们都应在幻境中建立自我,然后,去追求无我。

五台山是一个佛教圣地,佛教圣地天生就是一个思索哲学的地方。我不知道佛性和人性哪一个更高,但我相信佛性也有着人性一样的细腻和复杂。那些佛像的每一个细节里,都藏着无数的哲学元素。大象无形,往往也能曲径通幽。在殊像寺,我找到一扇通往佛堂的门,猛然顿悟:玄妙之门其实都是虚掩着的。

打开内心的宇宙,即便不拜佛,也可以得到精神上的飞翔。自从来到五台山,任何一尊佛教神像我都没有朝拜,但大大小小无数个寺庙,却铺展着我远眺的景象,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我站在想象与想象之间,和时间一同沉默。

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不过是那一声轻轻的佛号:阿弥陀佛!

在黛螺顶,偶遇一位前来朝圣的藏地喇嘛。凌空而来的虔诚让我相信,一个喇嘛就是一个赤金的信念,一种莫测的藏教文化,在我身旁闪着亮光。我和喇嘛并排静坐了许久,其间,似有菩提悄然绽开。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却相互读懂了内心的独语。通天彻地的佛法,多像一枝突如其来的莲花,让人瞬间开悟。在拥挤的人群中,每一个人都不期而遇。喇嘛古铜色的脸庞,沉静而安详,额头上闪着不容忽视的光芒。那孤独的轮廓,雕琢着漂泊的风霜。

或许,漂泊本是我们的旅程。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漂泊者。

对于佛教徒来说,一声轻轻的佛号,即是超凡脱俗的大宁静。

那,才是灵魂真正的归宿。

万佛阁早课之后,便下了五台山,驱车四小时到悬空寺。尘埃之侧,生命的轮回总处于悬空状态。鸟在颤栗。穿过内心的一些事物,远方比我想象的更远。大地无边,谁与美同在。阳光澄澈,静谧安详的气息滑过幽暗。我登临悬空寺,挟一路风尘,心空却格外明朗。只是在偶尔的瞬间,我体会出更多的悲凉。

临时改变行程,去登北岳恒山。永恒的,总是那些青年的迷惘,中年的疲惫,暮年的沧桑。以及,生命的喜悦与伤感,期望与失望,生机与衰亡。转眼之间,生命旅途上,许多熟悉或者陌生的景象,都已在我身后。如同前朝往事,只成为后来的记忆。而在我的记忆里,人的存在就是这样:活着,走着,想着。

夜的阴翳尚未褪尽,晨风清凉。

一册年代久远的经书,在初升的阳光下辽阔地打开。沧桑之手拂过历史,拂过尘世纷扰。抬头间又一次轮回,生命释放的方式充满着信仰和虔诚。我在云岗石窟,一步一步跨越了浩渺的时空。而那些石窟里的佛,千百年来一直据守在自己的精神家园,却始终走不出天涯的寂寞。

抛却物欲,穿过红尘。在生命旅途的各种需求中,唯有精神是千古不朽的热望。

从内蒙古与山西交界处,坐车七个小时,贯穿山西大半省,于暮色中抵达平遥古城。夜宿北巷树德轩客栈,四合院,睡土炕,风土人情宛如一把土琵琶,心弦被骤然拨响。

那柔软时光,绕过八月的第一片秋凉,成为我记忆的经典。

夜半的空气,孤独。我在土炕上盘坐,倾听风从雁门关外吹来,清凉飘逸。午夜后,平遥古城下起了小雨,天亮时随处可见一尘不染的精神。被雨淋湿的路面闪闪发光,照亮了我和路上的旅人。岁月深处的一段音符,就这样被轻轻唤醒。而我只是一个简单的词汇,一声咳嗽,风一般飘散在平遥古城的街头巷尾。

夜潮湿,绕过美梦。

玻璃窗上溅满的水珠,好像许多闪亮的眼睛,有些不安,有些犹豫。

安澜,这样的雨夜,我长醒若灯。

我的想念是旧瓦上的青苔和滴水如歌的屋桅。

其实黑夜里的幽暗,总有一种天然的诗意,而人心深处,更应具备一种朴素的原始情怀。当我对自己喜爱的事物怀有难以把握的忧虑时,我会格外珍爱不可重复的时光。那么,撩开风情万种的梦寐,我将于铮骨的深处,把黑夜渲染得浪漫而辽阔。

渐渐地,风雨交加,水声大作,害我一夜无眠。当我即将开始又一次远行,风雨却越来越大,没停下来的意思。

或许生命就这样,只因缺少某种机遇,你不得不风雨兼程。

但生命并非一次次雷同的演绎,安澜,我们最终将被内心的尖叫惊醒。

行走路上,看得见的是风景,猜不透的是风情。常听说“皇家有故宫,民宅看乔家”,于是,便去看了乔家大院。乔家大院位于山西祁县乔家堡,是清代商业金融资本家乔致庸的宅第,分六个大院,二十个小院,三百多间房屋,外围是超过十米高的城堡式砖墙。看过之后,我的感觉是:房间不大,梦很辽阔。

傍晚时分从山西太原飞往湖南长沙,随心所欲的姿态,如同我伸向夜空的手,接起天穹滑落的一滴墨蓝。而咖啡的芳香此起彼伏,于风尘旧事里浓淡着一个人的悲欢。长沙,有辣妹子声情并茂,在湘江的橘子洲头,指点江山。只是,生命旅途,谁也无法洞悉八千里云雾。

宠辱不惊的,不过是一些诗意的想象。

当渺远的往事被风吹动,长沙,月光起伏的倒影,像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岁月的清愁,绵绵不尽地沧桑着。橘子洲头那一泓沉沉的黛色之美,执意地在晚风中款款抒情。岳麓书院,把我眺望的目光,逼迫成一腔书生意气。广大的欢乐和患得患失的疼痛,仿佛湘江之上怒放的焰火。生性孤傲的血,瞬间被煮沸。

从湖南长沙飞回厦门,已过午夜。再从机场回到家里,已近凌晨两点。旅行也宣告结束了。蓦然回想起前几天在北岳恒山看到的一个场景,那绿荫茂密处有一片绚丽绽放的野花,但我留意到野花背后有一小撮枯萎的植被。于是,觉得繁复下面的简静,华丽背后的凋落更有深意。也更契合一次旅行之后的沉淀。

就如同,看一群蚂蚁搬运阳光。我目睹了世间万物的繁衍不息,透过关涉精神的品质与向度,触知事物背后人性汁液的饱满丰盈。并且相信,生活有别于童话。

天空虽大,却看不到孤独。我们每一天都要面对许多的分岔路。人在现实中的每一个瞬间,都可以成就一种永恒。

我曾说过,一个人内心情感的故乡,是他不能再回去的地方。我待了半个世纪的小镇,以前朴素的街景,缓慢和闲适的生活节奏,现在已荡然无存。面对走向现代化的焦虑,以及增强经济竞争力的鼓噪,我之所以还寄居在这里,是因为小镇依旧残留着某些属于游手好闲者的角落或缝隙。这是让人稍感宽慰的。

一直以来我已习惯了慢生活。不妨认为,闲适与散漫就是我骨子里的东西。或许,某种程度上,慢生活方式既是对落魄者的抚慰,也是孤独写作者最基本的沉潜过程。

当下这个时代有的是文化事件和秀场,而真正的艺术似乎从不现身。当我悠闲地泡在咖啡馆里,明丽与沉郁之间的所谓文化,不过是一种灰烬。

我确实是一个懒散的写作者。我只执著于懒散地写自己的内心。在多年的文学创作中,我不断变换着自己观察社会的视角,最后我终于发现,人最容易变质的是情感。同时我也发现,懒散的情感更贴近自己的内心和生活。

我不想在真实的生活中建立虚无的世界,尽管诗歌总是有许多截然不同的意味。一个人怎么看世界的,他看世界的方式最终可能造就一种外在的意象。我甚至觉得,诗的方式即是一个诗人认定世界的方式。个人的生存经验有着无数的可能性,我们所能到达的只是一小部分。

因而,人的原始诗性是无法改写的。记忆的储存往往如一种仪式的完成。生命中总有一些细节,在结束后开始。

我们对所有事物的了解来源于自己并且独立拥有。因为生命是一种自发性的行为。人与人之间,静默有时候便是一种最好的交谈。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不必使用力气,或者恍惚的情感。甚至,还可以有一段迷离的经历。如同歌德的小说《逃往埃及》,一次不可思议的人生旅程,俨然一曲令人陶醉的梦幻般的歌谣。

毕竟,人生终究是不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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