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实验室。安娜看着椭圆玻璃器皿里面的生命体。淡蓝色像一团果酱样的糊状形态物正在不停的螺旋卷动。她翻开采集日志。
上面写道。2601年12月6日。星际探索生态小组第三分组在附属星七号,详细坐标7085.458,意外发现了未知生命体。分组成员立刻用标准程序进行了鉴定,内部形态未知,疑似智慧体。传统方式密封采集。
什么叫意外发现?安娜皱眉。难道不是通过生命体识别系统探测出来的。生态小组的报告越来越不严谨了。
安娜走出实验室。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眼睛通红,非常疲倦。她躺在休息室,拿出提包里的二次诊断书。厚厚一叠。
“你的器官正在衰竭,感染覆盖了你全身,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医生指着三维立体投影对她说道。“或许你可以考虑去疗养院,那里能让你过的舒服些。”
“不了。谢谢你的建议。医生。”安娜回答道。
安娜打开手机联系人,慢慢翻看。她在诺维港市区有一栋公寓。湖边有个度假小屋。银行保险柜里有离婚时分的钻石项链和六百万存款。给歌洛丽亚吧。她想,自己唯一的孩子。她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她了。听说她从大学毕业后在联邦大学的植物研究所当分析员。真是个优秀的孩子。
安娜没有多愁善感。她决定好了后立刻联系了律师。
继续投入工作。工作就是她的一切。安娜回家洗了个澡,吃下大剂量的止痛剂。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皮肤,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毫无神采,衰老在她脸上无情摧毁着曾经姣好的容貌。
调整好参数。她移动探测仪。幸运的小东西。不管你是什么生命体,都将是我最后的研究对象。表现好点,至少让我留下一篇值得一看研究报告。
屏幕显示所有生命指征为零。安娜以为自己眼花了。这团淡蓝色果酱明明还在自主卷动。她又重新连接,依旧为零。这倒是新鲜。安娜的实验室专门负责外星生命体研究。她见过无数形态各异的生命体,没有一个无法被探测仪读数。她来了精神,两天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第三天一大早,安娜就来到了实验室,现在是春假期间。大部分同事都去度假了,只有她和实习生留下来值班。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巴赫的g大调协奏曲。她看了眼屏幕,是她的学生,肯定是申请信的事。她拿起手机。无意间瞥到淡蓝果酱,它们的卷动方式变了,速度更快。
“我知道了,我已经签字了。不用谢。”她眼睛也不眨的盯着玻璃器皿。“你也是,再见。”匆匆挂了电话。淡蓝果酱的卷动变得缓慢下来。她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卷动又变快。她关上,卷动变慢,她对它说话,卷动又变快。来来回回试了十多次。
真是有意思。瞧她发现了什么。安娜取出淡蓝果酱的一小部分放在切片上,带上激光眼镜,缓慢透彻地看着这个小东西,用夹子轻轻翻转,触感就像果冻。
突然她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她下意识撑住自己,额头却磕到了切片和观察台边缘上。应该流血了。她保持着冷静摸找操作台下的紧急按钮。两分多钟后,实习生赶快跑了进来。他扶起安娜进休息室。
“谢谢你。”安娜记不得面前男孩的名字。
“我叫阿克,您怎么了?”男孩问道。他边说边找出急救包。
“低血糖。”安娜虚弱笑笑。“我自己来吧。阿克。”
“还是我来帮您吧。”男孩拿出消毒液。
“我坚持,阿克,你出去吧。”
男孩听说过这位前辈的很多八卦。她是一个非常刚强的女人。在学术界享有很高的声誉。“好的,你有事就叫我。”
安娜点点头。等男孩关上门,她才粗重的喘口气。她拿出化妆镜,看着自己的伤口,和她预想的一样。
额头一道斜痕。磕到观察台边缘的地方微微出血。磕到切片上的地方只是有点磨破。淡蓝色果酱滲入了她的皮肤,并保护了她。
她能感受到那果冻一样的质感在皮肤上慢慢化为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物质安静地融入了她的身体。
有点像毒液。她想。希望她不会变成一个怪物。如果安娜是健康的,她会很慌,而今她随时都可能死去。有什么关系呢。她拿出手机备忘录记录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晚点,她预约了核磁共振和脑部ct.“我认为我的小脑脑干可能出了些问题。医生,我很清楚你即将要说的话。我快要死了,所以我坚持。”
接下来的日子。安娜一点点的从玻璃器皿里拿出淡蓝色果酱装在伪装成酸奶的密封盒中。她修改了日志,感谢科学,星际探索今年的大部分预算都用在了对外开拓和飞船升级上,实验楼的一个全景监控在七天前就坏了,又赶上春假,没人想搭理这事。这个坏了的全景监控刚好就在安娜实验室的天花板上。
脑部检查报告出来了,还是老样子。安娜有点失望。她最近明明感到不那么疲倦了。
她回到家,从低温冷冻箱中拿出淡蓝果酱,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幸运星”。
幸运星的卷动明显比以前快了很多。“你也想说话吗?小东西。现在是你的幼年吗?等不及要长大了。”安娜边吃三明治边说。
她把公寓简单整理下。就像她出了门就再也不回来了那样。这是她这大半年形成的新习惯。
她不想自己的姐姐来时说,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没有人陪伴她,照顾她。她可真孤独啊,一辈子都是。然后坐在她的沙发上嚎啕大哭,这太可悲了。
相比之下,她还是乐意当大家口中那个冷酷的女人。为了继续念书,安娜把才出生的歌洛丽亚给了她的姐姐抚养。“你以为这是什么礼物吗?”年轻的姐姐对同样年轻的她咆哮道。为了事业,她离开了爱她的丈夫。“谁又比得上你的工作呢?安娜,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所有都不值一提。”
我就是这样的人。安娜想。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