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落的日子

雪一定是前半夜开始下的,不然窗外不会积恁厚的雪。

大清早,窗户融化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响着,我躺在炕上睡眼惺忪地望一下窗外,初冬的天空更加辽远,四处飘荡的晶体在空中抖落着粼粼银光。

林场的街巷里一片静谧,家家的房子都戴上了厚厚的雪帽儿,胖墩墩的,门两侧的窗户就像一只只幽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咔么着。

这厚厚的积雪将山里人秋天忙碌的喧闹覆盖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气儿来,那喧闹只能在这积雪下面度过漫长的冬季,待到来年开春冰雪融化,它们才像萌芽的小草一样复苏过来,又重新统治着林场的房前屋后。

雪后初霁, 走在厚厚的积雪上,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偶尔走过的行人都使劲地眯缝着眼睛,眼皮的周围夹出放射状的褶儿,让人感觉笑眯眯的,寒暄起来也比往日热情得多。

人们好似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往日忙碌的匆色,走在雪地上显得悠闲而懒散。

“小君,啥时回来的?咋不到我家坐坐?”

我抬头一看是东院的三丫:“哦,我昨天才到家,回来看望我妈,有空儿我会过去坐的。”

三丫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像一股撒欢的风从我身边飘过。我回头望了望三丫,她要比以前俊俏得多,欢实得多。  

咖啡色的薄呢小套裙,外面披着件豆绿色风衣,一点也不显得臃肿,锃亮过膝的小皮靴在雪地上闪闪放光,透过皮靴和里面的丝袜儿,我好似看到她那白皙皙、冒着热气的小脚丫儿,那脚丫儿瞬间就能将地上的雪融化成晶莹的水珠儿。

小时候三丫可没这么出息。那时,在林场的小学里她埋汰得都出了名,只要一挨欺负,就会眼泪鼻涕一起抹,棉袄的袖子都被抹得油光锃亮,整个小脸儿成了花狗腚儿,男孩子没一个喜欢她。

后来中学毕业,她开起了林场唯一的小卖店,日子富裕了,人也秀气、水灵了许多。最能欺负她的二奎也喜欢上了她,可三丫偏偏就没看上他,后来嫁给了憨实的小栓

听说一次三丫要和小栓亲嘴儿,把小栓吓得跑到河边蹲了半宿才敢回家,后来有人问他为啥不敢,他说只要一亲嘴儿,三丫就会怀上孩子的。

我确信,这话不是小栓说的,准是那个坏出花儿的二奎瞎编的。

这次从城里回林场除了看望母亲,我也是想见一见小时的伙伴们。人在仕途身不由己,整日在单位忙得焦头烂额,弄得身心疲惫,两年都没休过一次假。我跟领导撒了个谎,说是堂弟在省城结婚,我必须和母亲一起去哈尔滨参加婚礼。其实堂弟早就结了婚,他的孩子都会叫我伯伯了。

昨天下午,我偷偷搭上回林场的班车,跑回林场母亲的老屋,想着一定要消消停停地度过半个月的假期。我喜欢林场那些质朴的东西:从田野到树木,从木刻楞房子到那散发着草木香味的炊烟,哪怕是西院赵大伯生气时那不南不北的骂腔儿,听起来都那么亲切。

不管咋说,我绝对没有讨厌城里的意思,相反我应该感激城里,当年自己带着一身松树油子味儿混进城里,一个月能揣回几百大毛的薪水,如若再骂城里,那不就成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混蛋?

只是我的骨子里始终淀积着怀旧的劣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林场不是说撂下就能撂得下的。久居城里,我皮袍下的“小”早已潮湿、发霉,这回我要回到林场把它们一股脑地抖落出来,在林场清新的空气里做一下晾晒。

一夜的雪花把林场和远处的山峦染成白色,道边的树木披着厚厚的树挂,树枝上的叶子还没有完全飘落,隐隐还能瞧见点点绿色。

今年的雪来得要比往年早,尽管有些莽撞,却不失风度,属于温柔的进犯。

林场小学操场上的孩子们正如火如荼地滚着雪球儿,堆雪人,看不出一丝的寒意。红红的脸蛋儿,花花绿绿的衣服随着雪球在操场上欢快地滚动着。

我正悠闲地溜达着,冷不丁,从头顶的一棵大榆树上落下大块儿大块儿的雪团,我抬头一望,原来几个乌鸦正在树枝上欢快地荡着秋千。

乌鸦们在树上梳理它们的羽毛,它们知道自己一身的黑色,在洁白的山野里是多么扎眼,于是乌鸦们小心翼翼地打理一下自己的容颜,企图改变一下人们对它的看法。

其实我是蛮喜欢乌鸦的,它们有什么不好呢!在这风欺雪虐的寒冬里,所有的候鸟都蹽到南方猫冬去了,整个山野都听不到一声鸟鸣,只有乌鸦用它那顽强的意志,与山里人一道厮守在寒风里。

我打小就烦乌鸦,烦它们黑黢黢的身子和呱呱的叫声,让人颤栗心寒。后来我上学才知道,乌鸦是很人性的鸟类,它们是自然界中很少的反哺动物之一,小乌鸦长大后,衔食喂养它的母亲。

我想,即便是高度文明的人类社会也有很多失却了反哺的天性,老无所依、老无所养比比皆是,视父母为陌路更不鲜见。与人类相比,乌鸦是坦荡的,而人类显得更加小我。打那以后,我对乌鸦便产生了敬意。

乌鸦们在树上梳妆完毕,纷纷飞到远处的雪野,或为子女,或为父母觅食去了,留下我头顶一片乱颤的树枝,晴天里竟又飘下一场雪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林场东头传来清脆的鞭子声,一辆马爬犁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跟前,原来是二愣两口子,爬犁上装着横七竖八的枝桠。

二愣是我小时要好的玩伴,中学没毕业就接了他父亲的班,结婚后的日子也不宽绰,母亲跟我提起过他,他两口子几年前承包了林场东边的荒山植树造林,去年开始见了回头钱,日子过得蛮红火。

二愣赶快凑过来,嗔怨道:“大鼻涕(我小时的外号),你回来也不去我家报个到,在这望啥西洋景?”

还没等我搭腔,二愣老婆骂到:“放屁,你个没良心的玩应儿,要不是人家大鼻……,不,是人家小君把五千元钱借给咱买树苗,你他妈的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我和二愣一起笑了起来。

“大鼻涕就大鼻涕,我愿听,这样叫不隔生。”我乐呵呵地解释着。

二愣把老婆推到一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他老婆便从爬犁上拎出个袋子,乐颠颠地跑回家了。

二愣扒拉我一下,小声地:“你小子就是有口福,今天我在林子里套了只山兔,她拿回家炖了。”

我一下蹦了起来:“哈哈,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老子今天就去你家吃兔肉,咱们来个一醉方休,不过......。”

“不过啥呀?”二楞疑惑地看着我。

“不过......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儿,可千万别让我把你老婆当兔子吃喽。”

说完,我撒腿就跑。二愣听出我说的不是好话,扬着鞭子开始追赶。我们两人在雪地里一前一后,撒欢儿似的跑着,一下子又回到了久远的童年……

跑累了, 我和二愣坐在雪地里唠起了小时的往事,他家的小花狗儿也蹦蹦哒哒地跟了过来。

阳光下,雪地里,小花狗儿的身后印出一串串盛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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