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712】王君㚟大捷的后果。2022-10-15

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

1、

春，正月二十八日，凉州都督王君㚟（chuo）击破吐蕃于青海之西。

当初，吐蕃自恃其强，致书用平等国家礼节，言辞悖慢，皇上一直愤怒。泰山封禅回来之后，张说对皇上说：“吐蕃无礼，诚然应该诛夷，但是连兵十余年，甘州、凉州、河州、鄯州、不胜其弊，虽然屡次战胜，但是得不偿失。现在，听说他们悔过求和，希望陛下能允许他们款服，以纾解边疆人民的痛苦。”皇上说：“等我与王君㚟商议一下。”张说退下后，对源乾曜说：“王君㚟勇而无谋，总想要侥幸成功，如果二国和亲，他还怎么立功！我的意见皇帝一定不会用了。”等到王君㚟入朝，果然建议深入征讨。

去年冬天，吐蕃大将悉诺逻入寇大斗谷，进攻甘州，焚掠而去。王君㚟估摸着他士兵疲惫，勒兵跟踪在后面。正巧下大雪，敌人冻死很多，从积石军向西回国。王君㚟先派人走小道进入敌境，烧掉道旁的草。悉诺逻走到大非川，准备让战士和马匹休息，而野草全部被烧光，马匹死亡过半。王君㚟与秦州都督张景顺追击，在青海之西追上，踏冰渡河。悉诺逻已经离去，击破其后军，缴获其辎重羊马数以万计，然后班师。王君㚟以战功擢升为左羽林大将军，加授他的父亲王寿以少府监身份退休。皇上由此更加积极于边功。

华杉曰：

《孙子兵法》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什么意思呢？百战百胜，首先是你战了一百场，花了很多钱，死了很多人，人民很痛苦；然后呢，并没有解决问题，还要接着打！张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连兵十余年，百战百胜，但是得不偿失。

孙子兵法的“善之善者”，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和亲，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但是，李隆基不愿意息事宁人。为什么呢？因为人民的痛苦他不需要承受，而战胜的荣誉和满足感都是他的，他就要把这游戏进行下去。

在中国历史上，关于是否发动战争的讨论，主要参与方就是三种人：皇帝、大臣和边将。皇帝总有征服欲，权力欲，你不听话，或者对我不尊重，我就要打你。大臣呢，都是儒家，基本上都不愿意打仗，因为那些边荒土地，在一个农业社会，对国家一点利益也没有，也没有一个大臣能从战争中获利。边将就不一样了，没有战争，他们就没法立功，没法加官进爵。有了战争，他们就有军费，有权力，战争就是他们的上升通道。所以，李隆基跟王君㚟商量，那就非打不可了。

王君㚟打赢了，对于国家来说，事情就更糟了。因为李隆基来了兴趣，积极开疆拓土，这就有了后来白居易的诗——《新丰折臂翁》，留下“不赏边功防黩武”的千古名句。为反对战争，我愿将全诗抄录于此，这首诗，就是王君㚟大捷的后果：

《新丰折臂翁》

[ 唐 ] 白居易

新丰老翁八十八，头鬓眉须皆似雪。

玄孙扶向店前行，左臂凭肩右臂折。

问翁臂折来几年，兼问致折何因缘。

翁云贯属新丰县，生逢圣代无征战。

惯听梨园歌管声，不识旗枪与弓箭。

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

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

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

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

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

皆云前后征蛮者，千万人行无一回。

是时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

张弓簸旗俱不堪，从兹始免征云南。

骨碎筋伤非不苦，且图拣退归乡土。

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

至今风雨阴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

痛不眠，终不悔，且喜老身今独在。

不然当时泸水头，身死魂孤骨不收。

应作云南望乡鬼，万人冢上哭呦呦。

老人言，君听取。

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

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

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