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路者-记我的数理化老师

在外地工作时,有时我会梦游回三义泉中学。

我是从学校东门进入校园的。校门是一个泥土坯砌的豁口。一条砂石路通向校园的标志性建筑——大礼堂。

大礼堂是节日唱戏和排练节目的地方。砖混结构,三角形屋顶,西侧二根明晃晃的水泥大柱子把舞台框成一个长方形,舞台二侧有小门可进入观众区,观众区约有 1000 平米的空地,堆满了豆秸和麦秆。

礼堂前眉上对称雕刻着主席的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出礼堂向南走下台阶是篮球场,远处可见菜地和麦田,一条灌溉水渠从校园西南角进入,稍作停留迅速从西北角穿出去了。靠近礼堂的西侧是三排教室,教室往西是三栋红砖砌筑的学生寝室。

北侧紧靠礼堂的是锅炉房和贮存煤炭的小房子。锅炉房有一个小门直通礼堂,外面有几个水龙头上着锁,滴滴答答地漏着水,热蒸汽占据了水房每一处空间。

“这就是我们每天打热水的地方,每日早午晚各开三次。你有水瓶吗?”一个女生弱弱地问我。

我说:“有,带来了”。

其实我连个瓶盖也没带。原想我有一个曾经在这里烧锅炉的父亲,一切都不用准备了,可他现在暂时回家养病去了,初来乍到,谁会搭理我呢?

站在锅炉房北侧的运动会主席台上,向北望去,过大操场,北侧一排西起7 栋平房是女生宿舍,靠右侧一模一样的 8 栋窑洞,再往东是几栋教师宿舍。

礼堂东侧,最后一栋靠近操场的房子是伙食科和教工食堂,传说中无油无盐的大食堂就位于中间。

食堂前面一栋平房是单身教师住处,最前面一栋靠近校园东门的一栋房子是一排教室,我们的教室就位于中间某一间。

开学后教室墙壁粉刷一新,橱窗明净,正面挂一幅醒目的标语: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第一节是物理课。

一位身材修长的老师腋下夹着教案,手里拿一根粉笔走进教室。只见他穿一件土灰色的北京棉袄,前襟、背部和衣袖处破了好几个洞,洞口喷吐着白色的绵絮,像有意做旧似的。

老师吹了吹米黄色讲台上的粉笔灰,把教案放在桌上。开始用他那地道的京腔京韵点名,念白抑扬顿挫,如口吐莲花,把我们这些土的掉渣的名字都读出韵味来。

他打开教案,教案是一个背面写着字的废旧白纸本,留白很多。

老师用课堂一半的时间抄写板书,另一半用来讲解,说是讲解和念一遍差不多。但老师的小楷板书让我记忆深刻,如果用雕版刻下来,那分明就是分两栏的一本古书。

我见他手指纤细而长,手背纹梅花图案。今天的课程内容是牛顿第一定律。老师几笔就画出一个好看的定滑轮,和我们村上的辘轳一模一样。

接着教室里出奇的静。只听到老师手里粉笔和黑板的摩擦声。

写到这里,大家已经猜出这位先生是韦大明老师。

跑步是韦老师雷打不动的习惯。

跑步时,他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藏青色绒衣运动套装,显得帅气十足,在操场跑步的人群中他鹤立鸡群。一年一度从学校到南营子的新年长跑赛中。老师第一个折返,第一个到达终点。

天再冷,老师也不带帽子,最多给耳朵加一个罩子。有时看到他停下来给冻得像红萝卜一样的手指哈气。

快到开饭点了。韦老师胳肢窝夹二只搪瓷碗,一只打饭装菜,一只盛白菜汤。他从不在小食堂吃饭,总是端回到自己的宿舍。

老师擅长讲解力学,可到了电磁学部分,明显力不从心。听不懂的时候,我就会打瞌睡、做梦,梦里和法拉第、洛伦兹他们打架斗殴,有时会打得头破血流,惊醒后,看见老师还在背朝我们写黑板书。即使被他发现了,老师也不当面点破,不过渐渐地我会体会到他身上多了一层冷气。

在我眼里,韦老师是一个神秘人物:这样一个清冷高大的灵魂,出没在一个偏居一隅的校园,都有穿越之感。他三十好几也不温不火,没有一丝要恋爱、结婚成家的迹象。后来有一天老师和另一位女老师结婚了。那时才理解了老师每次回小屋吃饭的原因。

回想起来,韦老师对我的人生有着无声无形的影响。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背朝黄土面朝田的父辈,还有另外一类人,他们即使身着破棉袄,可里面包裹着的是一颗不屈的灵魂;即使是深处乱世,他们也在等待着某种曙光的再现。他们乐观、豁达、忍耐、有目标,知道苦难背后的意义。

这些比物理课对我更重要。


第二节是数学课。

老师低着头急冲冲地走进教室,见他长相非同寻常:左看似司马懿,右看似庞统,正面有似数学家陈景润。他梆榔头,大脑勺,脑门儿闪耀着聪慧的光。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睫毛很短就像修过。

老师的形象在我眼里变得高大是从一堂“勾股定理”课开始的。那天老师一口气为我们讲解了8种“勾股定理”证明的方法。

下课后,我翻开课本,发现书本上的证明方法只有一种,也就是在直角三角形的每一个边上做一个正方形,二个直角边正方形的面积正好等于斜边长的正方形面积。

我暗暗想他一定是这个校园里数理智商最高的人了。

他用一把三角尺三分钟就能拿画出一幅坐标图。用一条麻绳做半径,图钉扎一个孔为圆形,一秒钟即可完成环绕地球一圈的旅程。

老师待我如得意的门生。也让我把大部分精力投入数学学习。几何学、三角函数、解析几何,每日更上层楼。而到了空间几何和解析几何难住了我。老师就用铁丝制作许多道具,终于让我明白了“三垂线定理”。

高三时,数学拦路虎越来越多,老师邀请张吉华老师、武杰和我组成数学四人组。四个人趴在数理组铺着报纸的桌子上,一遍遍画图演练,每次武杰宽敞的脑门上汗珠子乱蹦。肖老师和张老师还把数理组的钥匙给了我们,后被校长发现,受到批评。

每当解开一个题,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当下就有“对酒当歌”的冲动,可惜那时窘迫,只是想一想酒的味道而已。

老师那双智慧眼一眨就会产生许多富有启发性的数学点子。

一次下午上课,他看到大家有些困倦。他说:哎,大家精神精神,一起做个题。只见他思索着摸出粉笔,“假若有甲乙两人,在一张圆桌上轮流掷硬币,先掷满者为胜。”说罢画了个圆,又在其中添了几个小圆当做硬币,“请问,是先手占优还是后手占优?”说完,转身面向我们,嘴角上翘,还带着一副坏坏的微笑。

气氛一下被引爆,同学们争先讨论,有人说用函数,又有人搬出圆形面积计算……苦思无果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锁定在老师身上。“其实很简单,运用极限思想,如果这个桌子只有硬币大小呢?”“哦——”教室传出了起哄般的怪叫,也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那时流行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到底不怕什么,如何能走遍天下?从来也没想过。为什么要学这些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用一次的课程?后来恢复了高考,狭隘地理解为学数理化是为了高考,走出农门进城。

直到工作了我才真正明白了老师为何热衷于教我们数学。我们身处职场中经常会面临各种各样复杂的问题,数学思维好的人,很快就能理出个头绪,讲得清清楚楚。可数学不好的人,永远面对问题一堆乱麻。

已知,求证,答案。

原来老师在教我们一套方法论。即如何从已知的复杂事物中,简化出数学方程式,然后再把现实的数值带入到理想的方程式中,求解出接近真实的答案。

我也发现,数学好的人大多数站在了人生金字塔的顶端。每次想到这些感悟,我就想起了老师结实的肩膀和他那睿智的大脑袋。

他是我们中学的数学男一号,肖富宝老师。


第三节是化学课。

老师马踏飞燕般向教室走来,他朝周边环视了一眼,一溜烟儿钻进我们教室。

老师有点儿神秘地说:“唉,同学们安静一下,我又搞到几道好题给大家吃个小灶”。然后,他就开始带领大家分析可能的答案和解法,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可能的解法,争论的面红耳赤。

“咚咚,咚咚”。好像是语文老师在敲门。

“请进,马上就好,你再给我5分钟”。他让语文老师与我们一起又听了他五分钟的化学课,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课程。

老师瓜子脸上闪动着机灵的大眼睛。身高1米60左右,津津瘦瘦,而尊夫人却身高马大白白胖胖,一次看到篮球运动员郑海霞一只手夹起她先生的视频,我想起了化学老师小巧玲珑身材。

老师的板书,字体细长,自成一派,坊间号称张奎元体。张体特别擅长表示化学符号和方程式。近看像门捷列夫的手书,远看像施特劳斯的五线谱。

张老师长一双招风的耳,他能捕捉到那个时候所有化学考卷的信息。

他是内蒙古大学工农兵大学生,也是中学唯一一位科班出生的化学老师。让所有人仰慕,老师也有过小骄傲。

张老师讲课喜欢拿学生现卦。一次讲到原子——由原子核和电子构成,他说:“原子就是一粒瘦肉球掉在土里,外面裹了一层土灰。”他知道那个时候我们缺肉,用这个例子刺激我们的神经。

班上李同学化学学得好,我跟随其后。说实在的那时也不懂什么是化学,为何要学化学。可没想到化学成为我前十年吃饭的工具。

每当端起这碗饭,就想起张老师爽朗的笑声。他让我悟到:人不在身高马大,浓缩的才是精华。

……

记忆中,在三义泉中学教过我的十几位老师个个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是他们,把我从懵懂带入成熟;是他们,让我从无知变得学有所长;也是他们,领着我看到天有多高,梦可以有多大!

再过几天就是教师节,愿这篇拙文能表达对三位中学老师的崇敬之情。感谢我的中学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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