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那些事儿】（十七）冬日的凉鞋

说起这些留在家里的孩子，真有千千万万的故事好说，亦有千千万万的场景好画。

入冬以后贵州的雨水越来越多，气温稍稍降一点都冰冷冰冷。下了晚自习撑着伞急急地走回去，真想马上钻进被窝。

上坡时照例路过那一排人家，四四方方的砖头屋，红色的砖块露在外面，正对着小弄堂的一边开了一扇栅栏式铁门，小狗小猫可以从缝隙间钻进去。隔着铁门往里看，有三个紧挨着的小房间，大概这家有三兄弟——在这，一家不管有几个男孩，都住一幢房子里。白天没人在家，大门用铁链锁着，到了傍晚，会有三个孩子回来，都穿着初中的蓝色校服。纵然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但竟从没听见屋子里发出过声音。他们悄悄地出门，静静地回家，悄无声息，房子更像是一座古堡，他们是被施了咒语的王子和公主。

这次路过居然看见他们三个齐齐地出现在门口，虽然隔着铁门栏子，我从他们面前走过，也不过隔了一米远。两个男孩坐在小凳上，女孩靠墙站着，都低着头玩手机，脚上还穿着夏天的凉拖鞋，直直地伸出来，就在我眼前。

夜色沉沉，弄堂里点着一盏路灯，黄黄的灯光把三个孩子照得特别清楚。砰砰的雨水掉在伞上，砸出声响，又沿着伞边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天气好像更冷了。

中间的男孩把穿着凉鞋脚缩进去了

匆匆走过去了，又回头望了望，踱到门栏边对他们说：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照顾好自己，穿暖和。 手机别玩太晚了，这灯也不够亮，伤眼睛。 早点睡吧，明天还上学。 晚安，孩子们。” 三个人齐齐地看着我，大一点的男孩说了声“谢谢”，又问我是谁。

我对着他们笑了，转身回家，心里又开始祷告。来这只觉得向上帝祈求的次数越来越多，原来我也是一个弱小的人呢，年轻，又不够能干，只好求助于心中的神灵，愿他们保护这些孤单弱小的孩子，看他们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以后，那两双套着凉拖的小脚时常让我感怀。后来一次家访，又见到了这样一双脚。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子，父亲外出打工时亡故了，母亲改嫁后杳无音信，小女孩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住在叔叔家，叔婶都去了东部，家里唯留下老人与小孩。见到她时，她刚和寨子里的其他孩子玩耍回来，裤子上都是泥渍，拍不下去，面容羞怯，不敢抬头看我们。瞧见她小脚上穿着的凉鞋，我躲在门柱后边落泪了——在这儿，冬天穿凉鞋是那样平常吗？

穿着凉鞋的小小的脚

待我们拿出钱交给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别为了买别的生活用品而舍不得给孩子花，一定给孩子买双棉鞋的时候，我看见了两个老人脸颊上的泪水，小女孩也哽咽着擦眼睛。我们都掉眼泪了。老人家一定让我们多坐一会儿，因着还有几家要去拜访，我们只好告辞。奶奶拿出自家树上结的橘子，塞在我兜里。橘子不大，但金灿灿的，散着温暖的光芒。

温暖的橘子

失去父母的孩子多么单薄，这些冬日穿着凉鞋的小脚，我一辈子都不能忘却。

物质生活极端匮乏，孩子的心灵却至纯至甄，我时常觉得孩子的内心像这片紧邻高原的土地上晴日里洒下的阳光，光芒万丈，畅通无阻，人世的一切阴影在这里都无处遁形。他们的笑也真，泪也真，沉默是真，懊丧是真，偃仰啸歌，皆亦为真，人情练达的东西，寻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