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哪怕日落黄昏,来路,我替你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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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爱太过放肆,谈喜欢又欠缺火候,在那个连写一封情书都会脸红的年代里,老马跟小慧的爱情成了不少人心中的佳话。可是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千万人往国外奔流,美利坚成了一个吸引着无数儿女投怀的国度,小慧,也难逃命运。

她的远赴美利坚,并非她本意能够决定,小慧的家境优越,父母的产业大多与国际上的贸易挂钩。早早便把目光转向了美利坚,小慧与老马的爱情,他们一直反对,老马是穷酸书生,世代贫农,他们哪里看得上眼?临走,小慧父母倒也请他去家里坐了坐,可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小慧跑出来劝说老马与他们一齐往美利坚去,可老马骨子硬,爹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活了一辈子,家里都出了他一个大学生,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故土,甚至豪言,就算死,也要嚼着故乡的土,才能瞑目!

说起当年那些事情,老马从一旁提起了茶壶,饮下一口,便长吁不止。

他说,他这辈子过得都痛快,就是那一个晚上,苦痛,难眠啊……

01

从小慧家出来,已近深夜,地上有些坑洼,那种石块砌成的路,凹凸不平,加上春雨下完不久,有些打滑。

路灯还是那种老式的,挂在墙上戴着一顶绿帽,底下是蜡黄,昏暗的钨丝灯。

老马心里头揪成了一团儿,小慧她爹的每一句话都刺进他的心口里……

“你能怎么养活我女儿?靠养猪还是养牛?种菜还是杀猪?”

“哦,对了,听说你还是个在读工程学的大学生,知道美国现在最吃香的是什么吗?MBA,你毕业了想干什么?搬砖嘛?造房子嘛?!你能造出什么来?你还能造出一个五角大楼来不成!”

“别说叔叔说话直白,就拿这屋子里的画来说好了,那张,是齐白石的,这边,是法国画家梵高的!你怕是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吧!这……就是差距。”

“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就现在中国的形式,要想发展,想追上美国至少要100年!你凭什么跑来阻止我女儿往更好的地方去!”

……

老马在内心深处是抗拒的,是愤怒的,他双手掐着大腿,低着头,不敢在小慧父亲气焰正盛的时候抬头看,小慧便站在她父亲身旁,也不敢吱声。老马告诉我,那一晚上他是真的憋屈,出了门,临别,他看着小慧的眼神都迷了,眼眶里头全是泪水,可是老爷们儿,不能在女人面前流眼泪。咬着牙,仰头,长叹了一口气,他就以这样的方式跟小慧告了别。

应着灯光,再行不远,他就哭了,抱着电线杆子,撒尽了他身上的力气,那种心口的绞痛跟无法发泄的抑郁,就像大石头压在他心口,喘不上气。

他无法反驳的是家境的差距,可同时无法接受的,是小慧父亲在践踏他个人的同时,践踏了自己深爱的祖国。

小慧跑出家门抱着他的时候,他咬着牙,颤抖地身子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不会离开,就算死,我也要嚼着我故乡的土,才能瞑目!”

“……”小慧抱着他哭成了泪人,蹭在他怀里那股温热从外头湿润进了心口,差点,他也要哭了出来,可头一仰,便缩回去了。

“我会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娶你!没二话!走了,别送。”

02

往后,老马一门心思投入到了改革开放的事业上,热衷于新中国的建设中。

说起这事儿,他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往屋子里来回找寻,翻箱倒柜的,搜出来一本册子,掸了掸上头的灰,他骄傲地告诉我,祖国的变化,他全用相机照了下来。翻开,里面满是黑白的照片,这张,是当年支援西部开发,这张,是南京长江大桥建设时留下的,再往后一点,有了色彩,那是老马早些时候的模样,扛着一把锄头,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穗前头。

他说,那是他觉得最美的风景,那种麦香气随风吹过来的时候的香气,能让人感动到掉眼泪。他说,那时候遇上丰收,就得拜天拜地拜,小孩子也不敢浪费粮食,因为每个人就吃这么多,收来的粮食,多的都上缴了,哪像现在的娃娃……

等他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上面那姑娘让我多看了两眼,他本来打开了茶壶要喝茶,啪地一关,不给看了,揣进怀里跟宝贝一样。

问他,他也不说,支支吾吾。

可是这说巧也巧,他一摇晃身子,那照片反而飘了出来,老马腿脚不便,照片就落到了我手里。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齐肩的短发,挺拔的鼻梁,玲珑的小嘴,浑身散发着英气,逼人。

他气成了个小孩,坐在椅子上闹起脾气来,脸颊两边的肉都快耷拉到了地上。

“给给给,拿着拿着,唉,不给~哈哈”我伸手递到他前头,又猛然缩回,“给你可以,你得跟我说说这里头的故事呀!”

老马两手接过这相片,放回了册子里,白了一眼,跟我说道。

这是小慧去美国后第一次给他寄回来的照片,还附了一封信,上头讲述了美国一个叫纽约的地方是多么的繁荣,她在信上说了许多她在美国发生的事情,比如美国人是怎么怎么,美国哪里怎么怎么,全是美国的好。

老头说,他当时收到这份信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就要撕了它,谁知道,这纸还有些能耐,根本扯不坏,可这一扯,他自己的心情反而舒畅了,想了想,不如留下,毕竟是小慧寄来的。

可哪料到,后来搬家,阴差阳错,那信丢了,就留下了这张照片。

老马也不知道怎么给小慧寄信过去,好几次寄了,就按照上面的地址寄去的,可是最后都像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再说小慧,自那封撕不烂的信过后,就再没来过信了,老马这么多年就捧着了这张照片来思念故人。

我问他怎么那么久了,不找个伴儿,没准小慧早就结了婚有了孩子,到你这岁数了,孙儿都得有了啊!

他说,都跟小慧说好了,她回来,我得娶她,我娶了别人,像什么样子?再说年轻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老了,我还撑不住咯?她一定会回来的。

03

“那老马,你这些年就一直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回来?”

“可不嘛!你不知道,小慧一家搬走了,当年就拆了,盖了这座养老院,她要是回来,第一个来的地方肯定是这里。”

“哦……这里以前就被拆过啊?”

“对,当时村子里那帮人怂恿的,说小慧她们家是美利坚走狗,我收到消息从北京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老马沉默了,片刻,眼神从那边移了过来,“对了,你是?”

“哦,大爷,我是永盛房产的,我昨天来过……”

后面的对话我们之间日复一日的谈过,可是这一次我伸进公文包里的手,停了。

“你来是什么事啊?”他把一旁的拐杖拿起来,敲了敲地,拄着,想站起来。

“大爷,我代表公司来慰问你们大家伙!”

“来看我们?别唬我了,这里的人早搬完了,你走吧,我不会搬的,我还要等我的小慧……”说完,老马就拖着身子,拄着那根粗木拐杖往里头走了。

这养老院,一年以前就已经搬空了,其他老头老太太早就被安排到了别的养老院,唯独老马,每日坐在门前,死活不肯搬走。

而我,则是半年前被公司派来,“请”他走的。

我翻过老马留在养老院的资料,严重的老年痴呆,昨天的事情转个头便会忘了。可是他每天都会重复做一件事,那就是把相册翻出来,独自呢喃,然后又塞回去,放到箱子底下,第二日又反复。

公司出了不少损招,可是每次见着老头,我又忍不下心来,老头其实看不清字了,同事出了主意,只要骗骗他,让他按了手印,什么都了了。

我见着他蹒跚的步子往里头拖沓,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再过了一日,我提了辞职,这份工作不适合我,经理把我骂了一顿,当月的工作跟压着的去年的年终奖奖金都被扣走了。

有一瞬间,我对这个城市开始失望了,定了票,我想回家了。

走之前,有些不忍心老马,就去了养老院看他。

04

黄昏后的夜幕降下来得快,养老院的电被断了,就见着老马手里提着手电筒,扒拉着几口饭,坐在门前的躺椅上,嘴里嚼着酸菜,就着花生米。

“唉,老马。”

“你是……?”

“白天刚见过,怎么又给忘了?”

“老了,老了……”

他请我坐,我把包里的酒拿出来。

“老马,请你喝酒,白的,三十一瓶儿呢,好酒!”

“什么酒?”他戴上眼镜仔细看,“白酒啊,还是红星二锅头好喝,你这酒……不行啊!”

他抿了一口,烈酒入口,抓起一把花生,一颗送进嘴里,咀嚼起来。

外头,风吹得厉害,老马举起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紧眯着眼睛,裂纹从他眼角绽开,歪着脑袋,他又想不起我是谁了。

“老马,我呀,小李……”

“不是,你挡着我了!”他一巴掌呼过来,把我脸甩在一旁。

“老马……”

我扭过头去,也不知道是这巴掌还是这酒劲儿,我有点迷了眼,看不清。寻声而去,就着外头的昏暗的灯,就见着一身旗袍,老马站了起来,提着灯,就往下头走去。

我之前问过,他留着这灯干什么,他说等她,外头的灯暗,给她照亮了,她看得清路,寻的到家。

“小慧……”老马声音颤抖得厉害,“小慧!”最后泣不成声,哭的我心里像拧了根绳子,声音乍起又落。

我没忍心打扰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的动车票,离开这城市,路过养老院,见着了前同事,他说老头搬走了,握着我的手就说我干的漂亮,还说什么上头对我表现满意,我淡淡一笑。

门口信筒,塞了一封信,是老头写的。

他怕自己忘了,把东西全写在上面,前面,全是日常做的事情,后头,最后几行,上头全是关于一个莫名其妙每天都要来的年轻人……

“谢谢你,虽然,我不记得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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