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上海的保护神---吴杨华铁三角
八角捋须点头道：“吴、杨、华三人的作用自然都是举足轻重的！并且离不开彼此的相互成就。不然以当时的太平天国之势，上海的结局自然也就如同苏杭一样。而太平天国后期的主心骨是李秀成，此人正是以并吞江南、力取苏杭著称的。”
“吴煦是清朝官员，先在苏南常州一代搞团练，就如同曾国藩在湖南、李鸿章在安徽所做的一样。但他的地盘正是太平天国大军顺着长江东进路线上的主要目标，所以抵挡不住、也无法周旋，所以他逐渐向东败入了苏州、上海一带。”
图表25太平天国发展路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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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对太平天国的发展过程有所了解，点头道：“当洪秀全定都南京之时，他要求石达开立即率全部精锐东来对付清军主力，这才间接‘放生’了当时屡战屡败的曾国藩。而石达开主力到达江苏之后，很快就完全击溃了清军的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使得清朝完全失去了对华东的控制，连外国人都怀疑中国要改朝换代了。”
八角点头捋须微笑道：“太平军席卷江南之时，兵锋逼近苏州，完全当上海的清军已不存在，将劝降信直接发放到了驻上海的各外国领事手中。”
小武呵呵笑道：“太平军的信里肯定说，西洋人是拜上帝的，太平天国也是拜上帝的，所以双方理应合作、共抗清朝。”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只是洋人们还处于观望、狐疑的状况，正仔细观察着清朝的抵御态势，暂时禁止接触太平天国的任何人物。”
“而吴煦在苏州一带同太平军屡屡周旋、有胜有败，直到最终被李秀成夺取了苏州，也算是抵抗的中坚力量，所以逐渐被清朝提升为上海道台。”
小武点头道：“吴煦守不住苏州，也就只能退守上海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太平军继续同清朝的各支力量抗衡缠斗，一时也并不打算荡平上海，因为局势毕竟还不清楚，是否要将洋人们卷入战争，这点还没想好。”
“但是上海虽然没有太平军，但却出现了‘小刀会’！这是一个产自上海本地的宗教造反组织，可能跟白莲教有些关系。小刀会也有不小的实力，很快便攻破了上海道衙门，并将上海道台（吴煦的前任）活捉，关押在豫园城隍庙里。”
小武惊笑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小刀会就好像是太平天国的一个分支，与其遥相呼应，本身又是地头蛇，实在是很难应付啊！”
八角笑道：“这时另一个重要人物---杨坊---就出场了。杨坊本是在上海发展的著名浙商，家财巨万、名闻海上。他在观察时局之后，果断决定要反抗太平天国。于是他抓住小刀会正在同太平天国取得联系的时间差，联络了黑帮趁夜偷袭城隍庙、反手截获了上海道台，将之藏于租界之中，然后再同其它反太平天国的势力串联。”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佩服道：“这人是个上海滩‘模子’啊！真是智慧、胆量、能力俱佳的豪杰！难得他的身份也就只是个普通百姓或者商人而已！”
八角点头微笑道：“杨坊联络官府，而且出钱出力、率人围困小刀会，并最终将对方一网打尽。从此他弃商从官，在上海逐渐成长为仅次于吴煦的官员。”
“由于上海连续多年失去了跟清朝中央的联系，成为被太平军包围的一个孤岛，所以一切大小决策其实都是由吴煦、杨坊二人所做的。”
小武点头道：“吴、杨两人的作用我基本明白了。但是这里面有华尔什么事吗？何以他们被称为铁三角？”
八角咧嘴微笑道：“华尔在上海的雇佣兵生意越做越大，其实是很招人嫉妒的。当然，并不是招中国人嫉妒，因为没有中国人跟他竞争，嫉妒他的自然是洋人。”
小武失笑道：“哦？难道说，还有别的洋人也想做雇佣兵生意？”
八角摇了摇头，笑道：“倒也不是竞争。当华尔发现生意火爆，想要迅速扩大经营规模，就得快速壮大洋枪队。这时候，华尔发现退役的洋兵已经不怎么够用了，于是便开始把主意打到现役军人的头上了。”
“于是，不断有英法国籍的现役士兵，抵挡不住高薪诱惑，从英租界、法租界里辞职，然后加入到华尔的麾下去。从此他们办事之余，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逍遥快活，让全上海的洋兵们看了都直流口水。”
小武哈哈大笑，道：“都是到异国他乡去当兵服役，看见别人的工资高好几倍，给领事们卖命的洋兵们自然受不了！我估计里面还有印度兵、尼泊尔兵哪！”
八角呵呵笑道：“不论什么样的洋兵、只要肯来加入自己麾下，华尔都是要的。但是，英、法两国的领事早就看华尔如同眼中钉，只因他不断地前来挖墙脚，动摇自己手下的军心，而且又是美国人，不符合英法的利益。”
小武点头思索道：“英、法领事看华尔不顺眼，估计也有不希望美国人在上海的影响越来越大这种因素。”
八角点头道：“不错。英法两国在上海的地位，是通过鸦片战争得来的，所以自然不愿被别国轻易分去一杯羹。而美国却没费吹灰之力，只靠华尔这么一个人的折腾，就渐渐有影响全上海的架势，这怎不让英法领事心绪难平？”
小武突然想起一事，道：“你前面说过，华尔在美国还是个逃犯哪？那他能够代表美国的势力吗？”
八角嗤的一声笑道：“不错，但奥妙就在这里。表面上华尔已跟美国毫无关系，然而上海的美国领事却认为，华尔的存在和折腾客观上是于美国有利的。所以美领馆跟华尔既不接触、也不反对，一直不提‘逃犯’这个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英法的领事既然深恨华尔，那就肯定会去调查他的过往，所以很快知道了华尔的底细，于是一个阴谋便由此而生。”
小武越听越有趣，道：“什么阴谋？”
八角捋须道：“某一天晚上，华尔喝完酒回家，在路上落了单，突然一群洋兵从暗处冲出将其擒获。第二天早上，上海道衙门和美国领事馆都收到了通函，是由英国领事发出的。内容是抓获了‘美国逃犯’华尔，以及其又犯有煽动英、法军队叛乱罪，决定公开审理并执行死刑。通告大清官员、法国领事、美国领事都到现场来观看审判及行刑详情云云。”
小武大惊，道：“这样一来，华尔不就没救了？而且英国领事想这么做，似乎也很合理、合法？”
八角笑道：“英国领事有恃无恐，打定主意要让美国领事吃个暗亏、吞下苦果。同时也向所有中国人公开宣示：在上海的洋人里面，还是英国人说了算！”
“这天早上，英国领事在刑场之上得意洋洋，当众宣布了华尔的‘罪行’和‘判决’；但还没等执行，匆匆赶来的上海道台吴煦却大喊枪下留人！”
小武奇道：“吴煦前来拯救华尔？”
八角捋须微笑道：“不错。面对英国领事的质询，吴煦不慌不忙拿出一份文件，上面写道‘某年某月某日，华尔正式宣誓加入了大清国籍’。与之配合的是，特地赶来现场的美国领事，也拿出了一份连夜赶造的、华尔放弃美国国籍的证明书。”
“这样一来，华尔已经‘被成为’ 了中国人，而且落籍于上海松江。所以从法理上说，他的‘罪行’理应由上海道衙门审理，英国领事无权擅专。这样，在英法领事目瞪口呆之下，吴煦当面‘劫’走了华尔，带回衙门以后释放。”
小武哈哈大笑，道：“上海道台和美国领事通力合作、上演的好一出大戏！---‘拯救大兵华尔’，真是不能再默契了！可以申领一切电影奖项了！”
八角呵呵笑道：“随后，洋枪队的大本营便迁去了松江、远离租界，免得华尔再遭英法领事的背后黑手。而华尔既然已是中国人，自然尽心尽力，率军屡次击败进击上海青浦、松江的太平军。”
“洋枪队就此成为了上海的保护力量，而且因为战功卓著，被朝廷授予称号为‘常胜军’。所以此后，洋枪队不再是一支雇佣军，而变成了中国的正规军编制。”
小武呵呵笑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华尔意外地‘变成了’中国人而起？吴煦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缘故？”
八角微微点头，笑道：“不止如此。杨坊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华尔，自己也常驻于松江。如此一来，翁婿之间更是不分彼此，真正成为了铁三角！”
小武若有所思道：“这种官员+商人+外国人的组合，绝对体现上海特色！”
图表26吴杨华铁三角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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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捋须又道：“笼络了华尔以后，吴煦觉得上海的防务力量依然不够。于是他又电招了安徽团练李鸿章，率领6000淮勇，坐船走淮河出海、由海路进入上海，进一步加强了抵抗苏州方面太平军的防御力量。”
小武点头赞道：“上海没有被太平军攻克，的确非是只靠运气的！”
八角捋须道：“其实，当苏州失陷于太平军的当天，吴煦、杨坊就决定要扩大常胜军的规模，由数百人扩大到五千人。反正吴杨二人已从上海商民那里、以抵御太平天国为名，募集了大量的银两，足够支付军费、购买军械。”
“但是这样一来，洋兵的数量更加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杨坊就让华尔募集数千中国兵勇加入常胜军，但都是使用西洋军械、按照洋兵战法教习的。”
小武身躯一震，讶道：“这么一来，假以时日，这支五千人的‘中国洋枪队’，岂不是会成为中国大地上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吗？！”
图表27太平天国围攻江南时独存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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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笑道：“谁说不是呢？但是历史跟雄心勃勃的铁三角开了个玩笑。华尔的突然死亡，让铁三角就此崩溃，一切的谋划也便成为了泡影。”
小武讶道：“华尔怎么就突然死亡了呢？”
八角捋须道：“太平军在浙江也不断扩张，拿下了杭州以后，便开始进击宁波。而杨坊的原籍就在宁波鄞县，见家乡遭受威胁、不免闷闷不乐。看到老岳父的忧心，以及娇妻的泪眼，华尔不免一拍胸脯，一力要求率领常胜军前去保卫宁波。”
“然而没想到的是，华尔在宁波中了太平军的冷枪，常胜军战败，华尔本人也身受重伤、死于运回松江的路上。杨坊在悲痛之余，也只得将女婿以清朝四品武官的身份下葬，然后又重整常胜军，洋兵们公推白齐文作为华尔的继承者。”
小武疑道：“白齐文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八角道：“白齐文也是美国人（法国裔），其父还做过法国军官。他的特点是没有忠诚度、反复无常，而且唯利是图、有奶便是娘。但由于他一向都从利益出发，所以不少认为自己利益需要保护的洋兵都愿意拥戴他，并且把常胜军中的中国士兵都排除出去。”
“而白齐文早已对华尔不满，觉得他深受杨坊父女蛊惑，变得越来越像中国人，不代表洋兵们的利益，已经失去了洋兵们的信任。所以趁华尔之死，白齐文就一切反其道而行之，首先就把矛头指向杨坊。”
小武惊道：“但是杨坊还是常胜军同清朝政府之间的纽带吧？”
八角笑道：“所以说白齐文一向不识大体。杨坊已经是道台职衔，而且常胜军这个称号，还是之前杨坊向朝廷表奏得到的。但白齐文不管这些，他先是勒索杨坊，见对方不肯给钱，就纵兵抢劫了杨坊库房里的四万银元。”
“虽说这些银两都是向上海商民们募集来的，但在名义上也是属于朝廷的军饷，这就闯出了大祸。白齐文被免去了常胜军统领之职，心怀不满的他干脆勾结太平军作乱，结果最终被李鸿章溺毙，但是这支常胜军也就逐渐完了。”
小武叹道：“没想到华尔之死，使得一支说不定可以决定中国历史的军队没了。否则清朝末年也许会更有趣！”
八角摇头道：“这是双输的事情。哄抢军饷不仅使洋枪队失去了未来，而吴煦和杨坊也被连累撤了职。更倒霉的是，朝廷还要求吴煦、杨坊连带退赔已经损失掉的军饷，这导致他们再也没能翻过身来。不过，这其实是李鸿章推波助澜的结果。”
小武讶道：“这怎么说？”
八角捋须微笑道：“太平天国覆灭之后，清朝必须要论功行赏。但是为了权力制衡，湘军主力曾国藩、曾国荃这一路没有得到多少收获；同时，其它比较独立的左宗棠这一路、水师彭玉麟那一路等等都获得了很大的提升。”
“而在上海这一路，所有的胜利果实都被李鸿章及淮军获取---他因此成为可同曾、左并肩的重臣。而曾经立下大功的吴杨华铁三角，却早已消失在浮云中了。”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说，李鸿章乐于见到吴、杨二人贬官退赔，正好借常胜军内讧之机迫害此二人，使他们不能跟淮军平分击败太平军的胜利果实。而朝廷的意思也是如此，所以不谋而合！”
八角呵呵笑道：“大概是吧。毕竟吴煦、杨坊独力维持上海那么久，凡事极少经过朝廷旨意，朝廷自然会疑忌他们。反而李鸿章是从安徽来的外来者，由他接替吴煦控制上海一路，对朝廷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平天国覆灭以后，李鸿章找了个借口、遣散了战斗力突出的常胜军；虽然一次性支付给洋兵们不少遣散银子，但朝廷很欣赏李鸿章的作法。而李鸿章的家人，此后便落户于上海、专心于洋务。李家后来逐渐成为了上海滩四大豪门之一。”
小武点了点头道：“原来常胜军竟是这样的原委，我到今天才知道。”
八角又笑道：“在当时，常胜军的影响很大。既然雇佣军非常实用，以左宗棠之好学，自然也不会无视。就在华尔战死的那一年，挥师浙江的左宗棠便仿效杨坊，联合驻宁波的法国舰队司令和法国海关首领，组建了第二支外籍雇佣军：常捷军。”
“为了迅速形成战斗力，常捷军也是中、法士兵混编的军队。常捷军作战非常勇猛，虽然接连战死了两个洋人首领，依然攻克了浙江全境，随后一路追杀入江西、福建、再到广东。最后，南路太平军李世贤、汪海洋部除了战死的以外，甚至还有三四万人将自己卖去了南美做苦力，以求活命。”
小武笑道：“这个段子我听说过，这好几万苦力是南美智利华人的祖先，是吧？原来他们竟是被中法联军（常捷军）给追杀的，可见当时的洋人已经在清朝和太平天国之间做出了选择。”
八角点头道：“当然在太平天国覆灭以后，常捷军也被解散了。从此中国就不再有洋枪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