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郊外的野菊花一蔟蔟黄橙橙的,非常的美丽。
一条通往山坡的土路,虽说是土路,但也全被野草长满,留着中间被人踏过的痕迹,“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就成了路。”罗鸣心想着,腋下夹着本《马蒂斯论艺术》,向山上走去,晚秋的下午,太阳不是那么热烈了,找一个有杂草的地方半躺下,抬头就看到藤蔓上挂着一爪爪的红色的小圆果子,黄色的狗尾草在风中摇摆。
罗鸣看了一会儿书,而头脑里总是泛起菁华的脸,相恋的苦,不但写在脸上,而且写在这山林中,仿佛吹过树梢的风都在呼唤着她的名。迷迷糊糊,罗鸣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差不多太阳快下山了,英子走出厂房,也来到这条小路。
英子朝山上大喊:“罗鸣。”
英子太概一米六五,身材有点微胖,白皙的皮肤,罗鸣和她同一个晚班,也一直把她当哥们样看待,在女孩子当中,她不是那么打眼,就好比罗鸣天天踏过那路旁的野菊花,大熟悉了,也就不当回事了,罗鸣听到她的喊声,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地跑下山来。
“哈哈,幸亏你喊我,刚才有剑猫子压着我(鬼压床),动弹不得,喊又喊不出,差点见鬼了。”罗鸣笑着说。
英子也弯腰一阵大笑:“哈哈哈,走吧,去食堂打饭去。”
厂里搞文艺汇演,庆祝建党ⅩⅩ周年,菁华从总部过来领唱,领舞,穿着一身紫色的连衣裙,在罗鸣的眼中,她是那么的婀娜多姿,那么的美妙,就算看一眼,也是无上的幸福,但罗鸣只能暗恋、苦恋,菁华早已名花有主了——厂外的几枝玫瑰花,是罗鸣亲自种的,现在也开了好几朵,迎着朝阳,沾着露珠,滴滴像流泪。
这次厂里会餐,罗鸣用饭碗同厂长敬酒,一碗干,英子在旁干急眼,罗鸣心想,我醉了与你何干,罗鸣这回还真醉了,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就像大病一场,爬楼梯都要用手拉,身体苦,心里更苦啊,英子买来了荔枝罐头和开胃的食品,默默地照顾着罗鸣,嘟囔着“你傻啊……”
英子是钳工,干活的时候,特别的认真,一坐就是七八个钟头,罗鸣同英子不上同一个班的时候,有时也在厂里逛逛,穿着蓝色的衬衣,显得高挑又文艺范,偶尔也经过英子身后,英子就歪过头憨憨一笑。
“不错吧,出了这么多活,傻妞……哈哈哈。”罗鸣毫无心机地说。
罗鸣那天上的是晚班,白天睡觉,中午醒来时看到案头摆着两个红红的柿子,玲珑剔透,不用猜,就知道是英子放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感动又压了下去……感情的执着是好还是坏啊……吃过午饭,也睡不着了,还是到郊外走走吧,路旁是山,山上有竹林,也有枞树林,风抚过林梢,很是惬意。
走过山头,再向前,有一低洼处,低洼处有一囗古井,古井旁立着棵酸枣树,枝条上稀疏的叶子已经枯萎,成黄褐色,挂着红红的枣子。
午后的寂静,莫名的惆怅。
罗鸣心想,有没有一种超出友情,却不是友情,一种近似爱情,却不是爱情,能称之为亲情、友情、爱情外的第四种感情吗?能长存下去吗?无论河流表面是多么的平静,它总是暗流涌动,不触则己,一触就揪心之创,岁月留去了多少,罗鸣一直把菁华藏到最深处,向谁都不说,又想到菁华送给他的诗——《野菊花》。“送你一束清香,当你想起我的时候;送你一束清香,当你忘了我的时候;送你一束清香,直至老之将至……”
人生有许多无奈,菁华也知道罗鸣的心思,在她的生日烛光晚餐,罗鸣也在邀请之列,长长的条桌,菁华和她男朋友坐在东头双人座上,男左女右,菁华本来是坐在她男朋友的右手边的,因罗鸣坐在南边的条凳上,菁华便换过来了,这样罗鸣就挨着菁华了,其它的就是菁华的同学,和同事们,晚宴开始了,大家一起举杯庆祝菁华二十岁生日快乐,给寿仙敬菜,大家都轮流夹菜给菁华,菁华又一一谢谢、回绝了过去,罗鸣等大家热闹过后,也夹了一块鸡肉给菁华,菁华低着头默默地啃起来了,抬头瞄了一眼罗鸣,罗鸣心里感到一丝荣幸,但更多的是心痛。
晚宴上的音乐放着伊能静的《19岁的最后一天 》,“那一年我们正迷惑 ,日子在无知中滑过 , 爱情只是牵牵手 ,书本变的好重, 十九岁的年龄, 本来就不太懂 ,对我们这群人来说 ,爱情要比汽水可口 ,一成不变的日子 ,我们从来不过 ,十九岁的年龄 ,本来就该挥霍 ,忽然之间就走过 ,十字头的年龄没留下什麽 , 二字头的开始 ,我好想说 ,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是否可以选择一次无悔的梦 ,十九岁的最後一天 ,阳光似乎也被带走 ……”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阳光似乎也被带走,罗鸣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屋內红色的小火炉,菁华静静地剥着一个桔子,眼睛里带着哀怨,众人都在喧哗着,生日蜡烛在摇曳,菁华静静地把剥好的桔子递给罗鸣,罗鸣静静地接了过来……窗外已是白雪皑皑,生日晚宴结束后,大家都相继离开,罗鸣也起身要走了,菁华同她男朋友说了一声:“我去送送客人。”空中的月亮完美得凄凉,近处树影婆娑,远处是黛色的山,罗鸣和菁华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罗鸣回头:“菁华,回去吧。”
菁华:“嗯……”
菁华依然站着没动,罗鸣看着菁华清瘦的身影印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罗鸣心碎一地,“走啦,菁儿。”
叫她菁儿,罗鸣是唯一。
今日停电停水,厂里所有机床都停了,厂里规定是外部原因可以记一个班,高兴啊,不干活也有一个班,干活,也最多多半个班,英子和女同事们早早地提了桶去那个古井旁洗衣服了,傍晚时罗鸣也提着个桶去古井打水冲凉,穿个裤衩,一桶水从头浇下来,冰爽得很。到了晚边,英子唆使罗鸣去扑枣,就是井旁的那株酸枣。
“酸得掉牙,我才不去。”罗鸣说。
“去不去,你闲着也是闲着。”英子用胁迫的口气。
经不住英子的软磨硬泡,罗鸣找了一根长竹杆,提了个篓子,拿着手电筒,就奔向古井,与其说扑枣,还不如说偷枣,罗鸣有点担惊,而英子还在那里大笑,不一会儿,捡了一篓。
“走吧,又不好吃。”罗鸣说。
“怕什么,”英子咯咯咯地笑着说:“野枣子,没人要的。”
英子又说:“好不好吃,你到时就知道了。”
过了一周左右,罗鸣换上白班了,罗鸣是外圆磨技师,两手都沾满乳化剂和机油,英子跑了进来,直接往罗鸣的囗中塞了一片软软的,甜甜的带点微酸的东西。
“好吃吧。”英子说。
“嗯,还可以,是什么啊?”罗鸣问。
"酸枣片,我把那晚的酸枣加工啦。”
“不错!不错!”罗鸣连夸。
但罗鸣的心却突然又绞痛了一下,同样的事,那还是在总部,菁华刚分配技术部下调一线的时候,同样两手也是沾满机油和乳化剂,正在小型外圆磨机床上工作,罗鸣经过菁华时,口里正在吃着生姜片,那时他俩相识还不久,罗鸣还不知道菁华已有男朋友。
“菁华,要不要吃生姜哦?”罗鸣问。
“要唉。”菁华带着娇嗲。
“怎么吃吧?”罗鸣问。
“喂吖。”菁华一点也不见外。
罗鸣捏着一片生姜,往菁华的嘴里送去,一不小心触着她的唇,第一次触碰到女孩子的唇,而且是他一见钟情,心爱着的女孩子的唇,内心忐忑又幸福啊……
“喂,想什么啊。”英子用脚背轻蹋了罗鸣一下。
“没、没、好吃……”罗鸣连连答应。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五年,厂里也有别的女同事,开始嘀咕罗鸣了,说罗鸣是冷血动物,罗鸣又该怎么想呢,明明知道,却又偏偏……这五年內,罗鸣有时半年见一次菁华,有时一年见一次,就这样痴痴地爱着,这是怎样的爱情啊!
随着外部环境的发展,厂里的产品销量也越来越不景气了,濒临倒闭,大家都开始自谋出路,英子也经人介绍了对象,谈婚论嫁了,在她订婚日子的头一天。
她和罗鸣说:“走,陪我去菜市场买菜,傍黑等食堂收工,我们来做一餐饭菜吃。”
罗鸣和英子在菜市场逛了一阵,买的是什么好像不重要,买菜,做饭,炒菜,吃饭,罗鸣现在才感觉,原来和英子是那么的融洽,过日子不就是如此吗?再仔细端详了英子,白白胖胖的脸,憨憨的笑,原来英子也是如此美丽,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
“祝你幸福哦,明天给我喜糖吃。”罗鸣握住英子颤抖的手。这也是最后一握,以后各自天涯啊。
郊外的野菊花,在冷清的秋雨中摇颤……
厂子最终还是倒闭了,罗鸣也背起行囊,看了一眼厂内自己亲自题写的横幅“奋发有为,青春无悔。”最后还想了一遍送给菁华的诗“如同月痕漫过窗沿,你自心头轻轻飘来,说起了那儿时偷笋的故事,小小的你哭泣时也当美丽,说故事的那个晚上,月华正挂在山头,黛色的光晕从四面笼起,年轻的我、和年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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