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

佛总是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我也总是给他的三个徒弟讲,我们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每每这时,猴子就会挠挠它的头,接着做出一副勉强答应的表情。一旁的猪一看便知道,猴子只是在应付罢了。

这里的人谁都不愿意走下去,谁叫他们触犯了天条呢?有时候我会问猪和大胡子,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才被玉帝贬下凡间。猪和大胡子都不愿回答,我每次问完之后也都不了了之,我不想得罪这里的每一个……人。

“师傅,西天还有多远啊?”猪问我,“咱到底能不能到啊,俺老猪还等着回高老庄呢!”

“你这呆子能不能有点志气!”猴子立马掐住猪的耳朵,另一只手舞着那棒子,“咱们在这路上可不是享福的!”

“诶呀!”猪大喊,“俺这不是怕师傅累到嘛!”接着立马看向猴子,“猴儿哥,咱直接背着师傅,直接飞到西天多好啊!”

是啊,为什么不直接飞到西天呢?我想。没人同我提过,也没人跟我问过。自打我认识了身旁这猴子,给猴子带上了金圈圈,便顺其自然地跟着它走了下去。是啊,为什么不飞过去呢?菩萨没说过为什么,哪路神仙都没说过为什么。

猴子在那跟猪解释着,但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也许是我不记得了,这一路走来,也不知走了多远。我只知道,菩萨告诉我,沿着这一路走下去,就能到如来面前。而身边的这几个,不过是在赎它们的罪过而已。

“泼猴,你为什么要跟着为师走下去呀?”我笑着问。

“为啥?最开始俺老孙只不过是想把这脑袋上的金箍给取下来罢了。但现在,俺发现俺活着可不只只是那么简单。”猴子挠着头。

“你这死猴子!你五百年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猪指着猴子的鼻子大喊,“五百年前!你可说!你活着,是为了要战胜这世间的一切,让苍天怒雷再劈不死你!让滔天海浪再打不到你!让呼啸狂风再吹不走你!你还说你一定要坐上天庭里那金色的宝座!你还说你一定要这世间的一切都为你臣服!”

猴子举起棒子要打猪:“你这呆子!”

猴子说的没错,或许它真的只是为了取下它头上那折磨它的金箍罢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猴子它每每在停步歇息的时候,就会蹲在树顶,向东方瞭望。

而猪总会在晚上独自躺在地上,望着明月,一句话也不说;大胡子总会在吃饭的时候对着碗默默地注视很久,有时也会有泪水掉进去;那白马总会停在大河江流旁,久久不愿动身……

这条路究竟带来的是什么?没人知道,或许连叫我走下去的那个美丽的女菩萨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沿着它走下去,就能修成正果。

是啊,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呢?

这一路上会经历多少磨难?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谁晓得。也许就好像带着棱角的石块沿着山崖一路滚落,终会被磨成石球,待到那时,就圆满了。

可我的师傅教导我,出家人生而为静。

我不懂,既要静,那女菩萨为何还要叫我去西天呢?不求执着,只求安逸不好吗?每天呆在寺里,扫扫地,敲敲钟,偶尔背诵几句经文——没有焦虑,没有生气,那不正是佛想要的吗?

也许是我注定要追求什么吧。西方的那一片净土,坐在最高处的人,他又经历了多少磨难呢?我想,自己要经历多少,经历几世轮回,才能变成那人一样呢?

那在灵山,那至高无上,那完美无暇的人。他高高在上,而我无论如何,在他面前也不过是蝼蚁。我多想成为他,但我也明白,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他。即便旃檀功德满,我也不过是具无用的躯壳,是肉体凡胎罢了。那些飘落了一千年的叶子,落在花上会响出何等美声?或者没有吧。就好像即便我走到西天,取到真经,我也不过是得把那些经文送回东土大唐的差使罢了。

大唐那里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我?我说过至多三四年,而现在,这一走就有十年之久。什么时候寺里的那棵杨柳树才会指向东方呢?我想回去,但我有使命在身,我必须得走下去。

而我到底又走了多少轮回?我又将经历多少轮回?

鹰愁涧、福陵山、流沙河、波月洞、七绝崖、火焰山……我都走过了什么地方?我又将走到什么地方?

但即便前方一片黑暗,即便明天我可能就躺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我也必须走,因为灵山就在那里。既然这一路都走到这里了,我还要害怕什么呢?

而不翻过那灵山,就永远都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故事。

那些魑魅魍魉,都不过是身旁猴子的手下败将罢了。而也许当我纵身跃入万千尘埃,即便身外雷雨大作,我依旧能够放声高歌的时候,我才能明白,我已经真正地走过这苍茫人间了吧。而又或许到了那时,那菩萨才会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直接飞过去了吧。

我见一旁的猴子正要接着骂猪,便抬起手制止了它。

“走吧。”我说,“西天的路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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