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一个时代和一份职业

《长日将尽》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的一部代表作，曾在1989年获得布克奖。故事从管家史蒂文斯的视角展开。在难得的一次短短几日的旅途中，史蒂文斯仔细回顾了自己服务达林顿勋爵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他一生追求卓越，处处以“伟大”管家的标准衡量自己，享受着攀上职业巅峰的成就感。时过境迁，经过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管家的职业随着贵族的没落而式微，只能在回忆中重温昔日的荣光。

对于“英式管家”的职业，《唐顿庄园》给了大家一份美好的重现。生活在城堡中的贵族家庭，一应家庭事务都在管家的打理下井然有序。总管家卡森先生，树立起了私人管家的职业标杆：仪表堂堂，身姿挺拔，谈吐有礼，发音纯正，诚实正派，忠心耿耿，服务周到，处事得体，不卑不亢……顶尖的管家，代表着贵族的品味和风范。整个庄园的运转，离不开由管家统领的庞大仆人团队的支撑。

史蒂文斯正是卡森先生这样的人物。身为管家的儿子，史蒂文斯从小就立志成为最顶尖的私人总管。他花了大量的心力来诠释顶级管家的“尊严”和“伟大”。在他看来，一个管家的尊严即是一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守其职业生命的能力”，而“隶属于一个真正的显赫门庭确是达至‘伟大’的先决条件”。因为，世界这个巨轮是以豪门为轴心转动的，他们做出的决策影响着整个世界。“伟大的”管家通过为显赫的雇主服务而无限接近世界的轴心，通过服务雇主而服务世界。在这里，所谓“显赫门庭”并不单纯指贵族的封号和财富，更注重雇主的道德地位。

《唐顿庄园》剧照，图片来自网络。

为了追求“伟大”，史蒂文斯甚至做到了“不下班”。他彻底的生活在管家的角色里，认为如果“下班”的话是专业素养不足的表现。所谓“下班”，其实就是完成一天的工作后，恢复到自由的个人状态，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谁都需要下班后享受一下个人生活。“不下班”意味着斯蒂文斯完全牺牲了个人生活。

史蒂文斯这种极端的做法具有两面性，在职业上登峰造极，让人崇敬；在生活上冷漠无情，让人心寒。肯顿小姐一片痴心，处处主动，史蒂文斯都不为所动，退避三舍。甚至在父亲临终前，史蒂文斯始终“专业”地活在管家的角色里，不肯让儿子的角色尽一份心意。职业就是他的全部。

“永不下班”的史蒂文斯牢牢地抓住了他所能达到的“伟大”。然而这份“伟大”于他而言却有些南辕北辙。他力求通过服务雇主来服务世界，然而他通过雇主达林顿勋爵给世界带来了什么？达林顿勋爵出于绅士准则产生了过于单纯的同情心，蒙蔽了看清事实本质的眼睛，最终被人利用成为亲法西斯的帮凶。

多么遗憾，多么讽刺。好心办坏事并不能得到无条件的原谅，总要有人为带来的伤害负责。这真的不是史蒂文斯想要的结果。他内心的羞愧或许没有说出口，但他谈及雇主达林顿勋爵时的闪烁其词却是最好的证明。本想“伟大”，却成“罪人”，这是时代对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也让他看到，把自己的职业价值依附在雇主的行为价值之上是多么不靠谱。

被职业辜负的史蒂文斯，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忆父亲和肯顿小姐。为了“伟大”而辜负的亲情和杀死在萌芽中的爱情，如今都变成难以释怀的遗憾郁结心中。作为顶尖管家曾经的辉煌，也不足以弥补心中这份缺失。

史蒂文斯这位“伟大”管家的悲剧，同达林顿勋爵和肯顿小姐一样，也是时代悲剧的缩影。“长日将尽”，是贵族时代的徐徐落幕，也是管家职业的脱胎换骨。世易时移，新雇主“富而不贵”，从前几十人的仆人团队如今仅剩三四人苦苦支撑，勉力保留贵族时代的“管家遗老”，也不过是拿来向友人炫耀的资本。

长日将尽，一切都不一样了，史蒂文斯也只能因时就势，调整自己的方向。一个顶尖的管家，告别了一个辉煌的时代。一切辉煌和遗憾，都已远去。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迎接新的黎明。

2018.06.21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