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杂记:时代的“咸鱼”

从11月6日到11月18日,在老家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却感到犹如一年那么长。

似乎是时空打瞌睡了,或是被我归乡后的心情调得慢了?欣然觉得,大抵童年才有的,坐在门前泥巴地上,流着口水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影子,被四季的阳光从短拉到长,从有变成无的,那种古老悠长岁月里失而不返的感觉重新又回来了。我产生了从心理到生理,从精神到物质均已清空为零的虚妄错觉。被拉回到了过去。虚幻,愰惚,又如此真实。

似水流年。

从三岁拥有记忆起,所有出现在我生命视野里的鲜活的人们,事物。以及由人们与人们,人们与事物,事物与事物所交相串联、编织起来的一切发生的故事。伴随曾经的岁月里那些诞生于特定时代的信物,先后涌现:

农村里的老牛。老屋的昏黄油灯。
夏夜池塘里的萤火虫和蛙声。
夜晚田园里遍地的赖蛤蟆。
雨季里爬到家来的龙虾和王八。
丛林里倒吊的白蚕。
沉甸甸紫红色的桑葚。
湖边少年吹起的悠扬笛声。
明信片。信纸。载着满满信物的邮差。
江边的一元钱轮渡。
奶奶包的粽子。姥姥磨的老豆腐。
父亲绘的一手好油漆画儿。
……

这些曾经占据过我的记忆并丰富着我的精神世界的人和事物,就像是组成一个栩栩如生的故事里的元素,在我的脑海中被编辑成不同角色:

主角。
背景。
道具。
剪影。
脸谱。
……

这些天,我去了长江边探访了家里曾经的庄稼地。

15岁中学辍学后,我开始随母亲来江边劳作。春种油菜小麦,夏种棉花花生,秋种芝麻甘蔗,冬种豌豆黄瓜。每一季的耕种都寄托着脱离苦厄的愿望,每一季的收获都带着诞生希望的喜悦。看着种子从幼苗到开花结果,似乎我黯然失色的初出茅庐的人生里也拥有了一份力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江恢宏的风声载着江鸥清脆的叫声总是从天边呼呼涌来。掠过我单薄而青春的身体,清空我此刻所有凝结于心的迷惘与伤。我故意仰起脸庞,让风吹乱头发。像刀子一样从我脸上划过。我巴不得它侵入我的心里……

劳作歇息之余,坐在沙滩上,遥望着长江对岸的村庄,“江洲”:

一座像长龙一般侧卧于巨江的孤岛。

它被锁在一团青黛色的迷雾中,“半抱琵琶半遮面”,如同与世隔绝的一座城池,惹人生出许多怜想的情节。

我幻想那儿会有一个如我一样迷失了方向的少女。她等待我的降临与救赎,而我的存在早就被命运设计为她的救星。她的存在,从而使得我平庸无光的生命也拥有了被需要的希望与浪漫。长久地注视着这座“城池”,为它编织起各种各样的故事和结局。情绪为此深受感染,时而微笑,时而肃穆,时而热情亢奋,时而黯然泪下……

阳光无言,从东到西,日出日落。

四季变幻,春夏秋冬……

16岁以后,我提着父亲赠送的一个行李包,大踏步向着家乡以外的方向大步离去。终于可以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村庄,终于可以出外打工,为着希望而奔波了……

许多年以后,总是抹不掉长江之畔种地的那段苦涩记忆。总是想,究竟是那座“孤岛”般的城池赐予了我鲜活的力量,还是我反馈了它以希望?我没有找到答案,但它曾使得我徬徨无措的心拥有了安慰,帮我度过人生中的至暗时光。也许它是虚构的,却又是真实可感触的存在。

我也去了小学,中学……

小学早已人去楼空。

曾经的校长,我的伯父亦已作古。中学几经改建扩容,不复旧有痕迹。学校门前设了安保室,进去时遭到了门卫的盘查与阻拦。我笑了笑,拍了几张照片,也就转身离开。

有些地方一旦踏出了大门,就不再属于你。

我还见了一些多年未见的故人,所有人像是岁月瓶瓶罐罐里的“咸鱼”。浸泡在盐里,被岁月无情地做成了一条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的“咸鱼”。我看见每个人的眼角里都爬满了辛酸和疲倦。

我知道的是生活不易,不知道的是人们是否还记得曾经拥有的梦想,乃至多年以后依旧不改初衷?但一切都支离破碎,沧海桑田,谁都没有逃过岁月的“捶打”:

都老了。
风光的落魄了。落魄的落寞了。
有人病了。
有人,死了。
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
每个人的宿命都已露出了结局。
……

我多么希望,山河无恙,岁月不老,每个人都秉着希望之光,向阳而生呵。

老家是一个往事集结地,是永远也不会到达未来的搁浅于过去岁月的一枚发黄的邮票。每个人心中都保留着一个美好的老家,那是灵魂的眷恋,是嚣躁的时代里保持一份自由的心与灵魂休憩的最后净土。

在大时代的剧本中,每个人都是一片小小的浪花,小小的尘埃,小小的角色。连梦想都是小小的。

也许无人可以抗拒和改写时代的剧情和命运书就的结局,但永远相信,只要努力演绎人生这部一小时剧集。皮实地面对人生的起起落落,不落下遗憾。不悔恨过往。不恓惶未来。

惟有如此,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也算得上精彩吧?!

你可能感兴趣的:(回乡杂记:时代的“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