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国学应用大师』的老底:现代版巫医如何蛊惑人心?

自章太炎先生提出国学一词以来,我们似乎不假思索的便就将过去几千年传统社会中所生成的一切文化都纳入到这一概念内容之中,可什么是国学呢?是吾国固有之一切学问的统称?亦或是经史子集,儒释道?

在如此繁杂的定义之中,北大李零教授的看法可谓别具一格,在他看来,所谓国学,即“不中不西,国将不国”之学也,这一说法既是在阐述酝酿国学这一概念的时代背景,同时也是点出了国学所面临的尴尬处境。

虽不可否认,在那个动乱不堪、风雨飘零的年代,不少前辈学人秉持着“传千圣之心灯,续道德之慧命”的追求,试图以传统学问为根基,兼容西方的文化,为古老文化的新生开出一条道路来做出了不少努力,也取得了不少实质性的成果。

可历经上个世纪两次大的摧残,致使本就已经处在“落魄”状态的传统文化,处境更加恶化,仿佛“命若悬丝”,而那些前辈学人为传统文化的新生所付出的心血,也有不少毁于一旦。

不过,幸运的是自丐哥开方以来,锅运的不断强盛,使得国人又重新燃起了对国学的热情,而且这股热情,似乎空前地高涨,并且伴随着中国在世界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以及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国人对既有文化的评价也在不断提高。

在某种程度上,许多人在评判东西方文化优劣的认知时,已经不满足停留在文化自信的层次上,而是已经处于文化支付的状态中。

不幸的是,那个星光璀璨,大师辈出的年代里带有强烈现实关怀的学人们,业已纷纷离世,而后续接班的一代又一代的学人们,大体又都经过现代学术训练系统,纷纷走向了学院派,这就使得民间大众接轨传统文化出现了空白地带,而恰恰在这一空白地带里孕育出了一群“国学巫医”……

所谓“国学巫医”,指的就是那些号称把国学当成解决问题的方案应用在当下现实生活中的“大师”们,这些“国学巫医”们,很多一方面既没有传统学术训练的学问根基,另外一方面,也往往没有接受过现行学术体系的训练,却十分有勇气,堂而皇之地高举国学之旗帜,大言不惭地传经布道。

可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怎么就能够博得人们信任呢?首先,从他们的主流听众群体来看,大体都是小城市大专以下的中年群体,这一群体在对国学的体认层面,无论是从知识结构,还是逻辑思维训练上,都是极为容易被似是而非的歪理所迷惑。

比如,翟大师曾言,佛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房地产商,因为历来所谓的风水宝地都被这些寺庙免费给占据到了;

又比如,另外一位陈大师曾言,“西医,他不了解生命的真相,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他讲得不全面,可以说是不科学的。”

这些话语,乍一听似乎挺有道理,可是仔细一琢磨,多问自己几个问题,就会发现问题所在,比如,房地变商具体是做什么的?释迦摩尼是什么的?无论是从职业身份,还是具体内容事项是否可以同日而语?再比如,西医不科学?医学难道本身就不是一门科学么?

关于这些,网上两位大师相关的视频以及文章言论多不胜数,在这就不一一列举了,一般而言,基本受过当下正常高等教育以及具备基础常识与思维逻辑训练的人,多思考一会儿,基本就能看出问题所在,只是对于他们的听众对象而言,似乎接受一个看起来合理且确定性的答案,显得更加尤为重要。

其次,从他们的包装上来看,频率出现很高的关键词一般是:北大、清华、客座教授、总裁班导师、大师、第一人、全球、中国、最……诸如此类,这里边,其实好多都是广告违禁词,除却这一点,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名号往往经不起查证。

在某讲师培训官网上,点开某位大师的页面,针对他所展现的关键词,进一步检索它的称号,很多往往就没办法查到,即便有的查到了,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比如武汉大学继续教育学院,针对成人开设了一门自考的销售管理课程,相关负责人去这个培训网站,请了这个人讲了一节课,结果这个人居然就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成了武汉大学的客座教授。

还有的是这种情况,就是直接掏点钱在某个事情上,那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给到一个所谓的称号,在很多所谓的论坛或者社团组织上,就专门做一套生意。

因此,很多大师所谓权威的称号,其实压根就是自己厚颜无耻编造出来的,只是这个故事并不是完全虚构的,确实带有一点现实的元素,这就可以真切做到做到以假乱真与欺世盗名了。

再次,从他们所造成的社会现实而言,个人以为不仅玷污了国学,还破坏了一个人的正常心智成长以及对国学正确体认。

虽然不可否认,国学有着强烈的经世致用的实用倾向,而且在近代思想史上,很多学人也试图借助传统的学问作为工具去“救亡图存”,但不仅前人失败了,并没有透过国学实现了救国,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当下所处的生存土壤与此前的学问所处的生存土壤已经截然不同了。

在传统社会里,所谓士农工商的分类,文化人或者所谓知识分子集中在士的层面上,可当下的现实生活中,一方面,职业分类早就突破了此前的窠臼,另外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各学科专业都是有其专门深入的一套知识系统,仅以传统的国学来统摄当下所有的学问门类,犹如小蛇吞巨象,未免太不切实际。

更何况,即便国学本身,也已经拆解在了当下分门别类的学科知识系统中,且每一门类都已经构建出了一套专业的知识系统,因此,无论是谈及国学本身的学习以及弘扬,或者是国学与其它领域的融合,都需要理解与掌握当下已成形的学问基础。

可偏偏这些“国学巫医”们走的路径与之截然不同,大体都是半路出家,靠着几本国学经典的白话本,结合听众的需求,天马行空似的随意解读经典,而且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展现形式,因此,他们那所谓“风趣幽默”的演讲风格,就成了甚至盖过内容的一项重要技能。

对于他们的听众而言,无论是内心潜在的对本国固有文化的热忱,还是试图透过国学去解决自己所面临的诸多问题,都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似乎得到了满足,可这种满足往往带来的实际结果是,一方面,成了大师观念的囚徒,另外一方面,也使得原有的一些问题更加的恶化。

从国学治家这方面而言,在我所接触过的众多在所谓传统文化培训熏习下长大的孩子以及成长的父母,并不见得就是表面上呈现出来的融洽。

很多家长在孩子青春叛逆之时,便置身于传统文化的熏习当中,试图透过『弟子规』、『孝经』等内容,重新捍卫自己权威的地位,并透过古老的所谓国学经典来论证自己话语权的正确性。

可他们往往忽略的是,那个匹配传统社会的伦理纲常,比如所谓的“三纲五常”,早已经伴随着清王超的崩溃,消散在了历史的尘埃里,而成长在当下社会里的一代人,他们在现行教育体制下以及互联网的多信息渠道里,早就在自由与平等这些价值理念里构建起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因此,当古老的一些思想糟粕或者思想流毒在“借尸还魂”时,那展现这一套思想的人,透过所谓的发善心,扮演着“兼济天下”与“普度众生”的角色来获取源源不断的信众,从而谋求自己明面上的大爱与背地里的私利,他们可真是将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言的“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这一套功夫,玩得炉火纯青。

只是对于他们的听众而言,在与自己孩子的价值观念起冲突时,往往不会去质疑自己本身所接受的这套观念,也不会去质疑那些所谓大师的价值观念,因为大师与自己构建起来的关系,就是『权威-顺从』,而自己与孩子构建起来的关系,亦是如此。

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无论是弟子规也好,还是其它的经典都不过是成了一种工具,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一切不利于或者不合乎目的的内容都可以将其屏蔽掉或者歪曲掉,而这恰恰就是“国学巫医”们所擅长的功夫。

从国学治企而言,这无疑是国学应用泛滥的最多场合。很多『国学巫医』们往往喜欢以举例论证的方式来试图说明自己这一套理论的正确性。

比如会提到日本人经商运用论语+算盘的方式治企,又或是用孙子兵法治企,再比如,又会提到国内的企业大佬,如何常读『易经』或者『道德经』的故事来论证国学在企业应用中的合理性。

不可否认,他们阐述的这个国学与企业管理的结合方式,确实广泛存在于中国式企业管理的路径中,比如,孙子兵法与企业战略管理在逻辑上具有相似性,又比如,方太集团与华与华的老板就是典型的把儒家思想充分应用在企业治理之中。

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论证国学与企业管理之间的联系以及合理性仅是手段,根本目的还是在于将自己的那一套理论兜售出去,可他们的那一套理论却很大程度上是既不懂得西方管理流程制度,而对于国学也往往是停留在一知半解上,因此,这两者结合出来的理论产物,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了。

仔细考究,像方太的老板,企业是典型的运用儒学治企,提出了『中学明道、西学优术、中西合璧、以道御术』的文化理念,可他们企业创始人在企业创立之初,先是引进了西方ISO9001质量管理体系,后又引进了卓越绩效管理模式,再加上企业创始人在中欧国际商学院学习的经历,至少可以说明在西方所谓“术”层面有了相当扎实的体认。

而至于“道”的层面,其创始人也是在北大清华高校进一步专业进修国学后,才在2008年正式推进儒家思想治企,才开出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即便是被很多『国学巫医』们尊称一声“中国式管理之父”的曾仕强先生,从其履历看,好歹也是英国牛津大学管理哲学荣誉博士、英国莱斯特大学管理哲学博士、美国杜鲁门大学行政管理硕士,因此,其在西方式管理学科的认知上,也是有自己的学问基础。

之所以要强调与梳理这个过程,旨在论证这样的一件事情,『国学巫医』们一方面在理论上都不足以逻辑自洽,而在操作层面上,又不能够给出可以专业且可以实证的经历,因此,对于他们所兜售的那套理论,自然就很有可能是一副治企的“毒药”。

打开网上很多关于培训的网站,点开那一个个号称这个最牛,那个第一的大师们简介,心中无限感慨,当很多人在哀叹“大师远去,再无大师”时,我却在这片天地里仿佛看到了“群星璀璨”的盛世光华。

只可惜“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动用“照妖镜”一观,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群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在兴风作浪罢了。

其实,当下人文社科内部各学科的发展,早已经有不少相关专业的经得起科学检验的经典著作流传于世了,只要大家愿意认真仔细品读,自然对于自己面对的无论是家庭教育问题、亦或者是治理企业问题,都会有一定的启发。

对于国学更是如此,那一批民国学人所留下的经典著作,哪一本不是帮助我们推开国学大门的最佳密钥?只是我们似乎不太愿意花时间与耐心去阅读与琢磨思考罢了,而这恰恰也就给了那些『国学巫医』们以可乘之机。

虽然对于这些『国学巫医』们,要持以批判态度,可更为关键的是我们自身是否具备独立思考与理性分辨的能力,是否能够透过一条相对正确的路径去学习国学,而不是被『国学巫医』们迷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然,以至于迷失在通往大智慧的幻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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