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一)
冥间第一阎王殿。府衙高大宏伟,朱红色大门约高一丈,宽一丈二尺,两边站着六个鬼差守卫,挎着腰刀,一脸煞气。曾慈跟在牛头使者后面,吓的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守卫们见牛头使者来了,忙躬身行礼,再后退一步,礼请使者入内。牛头使者对几个守卫略微点点头,然后对曾慈说:“阎王殿到了,我们进去吧。”曾慈抬头,看见大门门楣上挂着一付横扁,上书“第一阎王殿”。大门两侧是一副对联:
生前任尔行恶乐善
死后凭吾诫罚褒嘉。
横批:赏罚分明
一走进大门,一张宽大的长条形办案桌映入眼中,案桌上放着几本颜色已经泛黄的线装书,书旁的镇尺压着几张纸;笔架上搁有几支狼毫,笔架旁是砚台,都是些文官办公用的。
案桌后坐着一个戴着红色官帽,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人,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官爷背后右边站着一个木然无情,不高不矮,戴着秀才帽子,留着三络长须,略显清廋的中年人。大概是位师爷。
案桌下面,两边各站着四个衙役,个个高大威武,手撑堂棍、刑板,神情凶狠严厉。
曾慈在阳界听说过:阴间十八层地狱,有十大阎王殿,由十个阎王分管。第一殿阎王原本是青天大老爷包拯担任,包青天白天在人间任职,夜里在阴司理案。
包拯在任第一殿阎王期间,总是怜悯屈死的冤魂,屡屡放还阳界申冤昭雪,给阴阳两界添了很多麻烦事。后来掌管阴界的水帝真君为了减少麻烦事,就把包拯调到第五殿,专管甄别冤、错案件及刑罚。把秦广王调到第一殿当阎王,司掌人间的夭寿生死。
第一殿阎王统管阴魂吉凶、鉴定善功恶迹,然后视情区别对待。
阎王先把善人选出来,善人自然要得善终,要负责把这些大好人接引超升到极乐世界,远离悲、愁、痛、苦,永享欢、喜、幸、福。
其次,拣出不见得很坏,也不是很好的一般人,这些人属于阳界的大多数。大多数人的心比较善良,不过,多是些只想着自己的日子如何过的更好对名、利、色、逸、趣太过计较。所以,一般的人既无大善也无大恶,曾做过一些小好事,也曾做过一些小坏事。秦广王要把这些功过掺半者,解送到第十殿发放,由第十殿阎王转轮王把这些阴魂视其善恶程度轮回,择其与之相配的六道中的一道,人道中三生未满者仍是转世为人,或仍为男或仍为女,或女转为男,或男转为女。直到人道三生已满,再视功过善恶,转到其它五道轮回。
最后把剩下的恶人交给差役,押赴殿右孽镜台,令其对镜自鉴。孽镜台,台高九丈,镜宽三丈,向东悬挂,世人评曰:孽镜台前无好人。确实如此,那些奸恶之魂站在孽镜前,生前所做坏事,所犯罪恶以及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对社会造成的恶劣影响,一一显现出来,无一遗漏。而将在地狱要遭受什么刑罚,诸多惨不忍睹之苦,也一一看得清楚明白。让那这些恶魂到此时得知:万般好处带不来,惟有一生罪孽在。可是悔之晚矣!没奈何,只得接受阎王的铁面判罚。
秦广王是个很会工作的阎王。调到了此殿,任现在的第一殿阎王,便将这些繁琐的日常工作都交给了判官做去做。自己专抓阎王殿的人事安排,决策一些规定,下达一些命令。如此一来。他这个阎王当的一点也不累,工作却做的有声有色,手下的官吏们都伸出大拇指,夸他是个有能力的阎王。
曾慈来到堂前,离案桌八尺远时,牛头使者命常念跪下,自己再上前两步,对着坐在桌后的那位官爷弯腰低首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崔判大人,曾辞阴魂带到。”
那被牛头使者称作崔判的官爷闻言抬起眼皮,对牛头使者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曾慈,忽然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却面无表情、不带一点神色地问:“你就是曾辞?”
“回大人,小人是曾慈。”
“你可知罪!”
“小人不知。”
“你看看这里。”唐判掷给常念一个文件袋。
“大人,小人不识字。”
“噫。”崔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师爷,你读给他听听吧。”
师爷绕过桌子,从后面走到前面,拾起文件袋,大声念道:“曾慈,25岁。”看看常念神色未变,继续念道:“庚寅年,在县城常春楼见财起意,是夜男扮女装混进常春楼,将妓女春红杀死,劫走二千块银元。”
曾慈听到这里,猛地大吃一惊,急忙大叫:“冤枉啊!小人这三年都没去过县城。”
“休得咆哮公堂,听我念完,你再说。”师爷厉声喝道。
曾慈满腹委屈,咬住牙齿闭上嘴,不再说话。师爷继续读:“壬辰年,将自己一块杉树山中的所有杉树及竹子全卖给邻村的陈老实,在契约行文中欺侮陈老实不识字,搞文字欺诈。因山中有三棵柿子树,便笔下搞鬼,其中一句“柿树不卖”“写作是树不卖”,让陈老实花了高昂的买树钱只买到山中稀稀落落的些许楠竹。
当蒙在鼓里的陈老实率人进山砍树的时候,双方发生了激烈冲突。曾辞有心算无心,将陈老实的人打伤两个,陈老实败回。事后陈老实不服,到县衙告状,却因文字有据,曾辞赢了这场官司。陈老实输了官司,退了大财、受足恶气,憋屈成病,一命乌呼……”
听到这里,曾慈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喊冤:“我家无山,什么时候成了山主,出卖杉树了?而且我今年是20岁,怎么变成了25岁,忽然之间就虚长了5岁。”
此时曾慈只知道冤枉,忘记了害怕,便有理有据、大胆地为自己辩护。
审案的这位判官姓崔,是个有名的断案能手,刚一看到曾慈,就觉得是一付忠厚老实之相,不象刁滑奸诈之人。俗话说相由心生,好人坏人,崔判官自信从面相上还是看得出几分来的,崔判当下心生疑窦。听到曾慈呼冤自辩,合情入理,有凭有据,心中已是明白这是冤案了,只是不明白这冤枉是如何落到这个年青人头上的。
李代桃僵(二)
崔判官名珏,曾做过阳世的兹县县令,判案的时候很在乎情理相合。在兹县做县令期间,毗邻长子县与沁水县交界处有一座大山,山名雕黄岭。有一天,雕黄岭的一只老虎吃掉了一个砍柴的农夫,农夫的母亲痛不欲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可奈何之下慕名来兹县找青天老爷崔珏喊冤。
雕黄岭不是兹县属地,崔县令怜老妇之悲,予以准状,发牌令捕快赴雕黄岭捉拿恶虎。十多个捕快奉命来到雕黄岭,但他们找不到老虎,也不敢捉拿老虎。但清明县令之命不可违,他们就想到了雕黄岭那座山神庙。一众捕快来到山神庙,一边焚香烧纸,一边在山神塑像前将唐珏亲书符牒诵读:“今有雕黄岭山下一老媪状告雕黄岭老虎食其儿,令男儿壮年丧命,老媪日后不得其养,寡媳不得其怜,稚孙不得其哺,殃及全家三代。本县准状,令公差速速捕来受审。”其言辞情切理公,十分感人。捕快读毕,供之于神案上。
几天后,果然有一只老虎来到县衙,崔珏知道是老虎自动来投案了,命令众捕快将老虎拿下,老虎任捕快们用铁链绑缚,没有丝毫挣扎反抗。崔珏立刻升堂判案,历数老虎吃人之罪当诛,老虎泪花闪现,频频点头认同。
案子审清之后,崔珏将判词诵读给老虎听,其判词曰:雕黄山老虎,汝虽愚哑,但也同样有我生者,当知其亲;生我者,当知其怜。今汝为一饱之欲,将进山砍柴壮年男子吃了,令樵夫本人丧命之外,还置其母亲老年丧子,妻子中年丧夫,儿子少年丧父,三大不幸俱临一门。汝之罪孽恶果,有违天和,有悖天理。其罪不可赦,其恶不可恕。本县令判决:当杀抵命。”
老虎听判后,频频点头,眼中流出无比痛悔之色,忽然猛地撞向石砌台阶,自杀而死。
今日崔判,审案更加轻车熟路,目光如炬,明察纤毫。曾慈念反映激烈,当下微皱眉头,看向牛头使者,清声询问:“黄泉路上曾慈可有什么反常表现。”“回大人,曾慈不肯喝孟婆汤,说是三生石上说,他当有115岁寿命……”牛头使者把曾慈在三生石上的表情、过奈何桥的瑞相显现,以及在孟婆庄的表现细细说了出来。崔判不语,沉思良久,忽然对常念说:“认不认得自己的名字?”
“回大人,认得,是我弟弟教的,说认的自己的名字很重要。”常念回答。
“这是你的名字吗?”崔判写下“曾辞”两个字,叫师爷拿给常念看。
“回大人,这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慈悲的慈。曾辞是镇里曾保长的儿子,他比我大几岁。人家是大少爷,哪里是我这样的贱命。”曾慈感叹着说。
崔判此时心里已是明亮如镜,逐下令黑白无常,速速将曾辞拘来归案。又令衙役将曾慈带到殿后临时收留所休息,明日再审。然后宣布退堂,牛头使者被崔判留在衙门,明日看审。
第二天,曾慈被带至公堂,意外地发现保长家的公子曾辞戴着枷锁跪在公堂。黑白二无常垂头丧气站在衙役两边,憋屈地瞪着曾辞,恨不得吃了他。
常念跪到曾辞旁边,等着崔判升堂问案。
三通鼓响毕,刚交已时,崔判官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足套官靴,左手拿生死薄,右手执勾魂笔,威严庄重地从殿后走出,端坐案桌后,环顾一圈。眼光最后落在衙役头身上并微微点了一下头。
衙头会意,手里的棍头便在地上撞点三下,众衙役应声拉长腔调,齐声大喝:“升——堂!”
崔判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堂立即肃静,鸦雀无声。崔判一字一顿喝问:“下面跪着何人?”
“草民曾辞。”
“下人曾慈。”
“哪个曾,那个辞。”崔判眼睛盯着曾辞,细细打量,心想果然如此,好一付奸诈之相,当真是“相由心生”。
“回大人,曾子曾参的曾,告辞的辞。”
“黑白无常,你俩听楚了吗?”
“听清楚了。”黑白无常苦着脸回答。
崔判看着两无常向曾慈呶呶嘴说:“说说看,你俩是怎么把那个曾慈抓来的?你们可不要告诉我你们也不认识字,误把辞字当慈字。”
“小的该死,真的错把曾慈当曾辞了,请大人责罚。”
这一问一答,常念听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好奇心起,希望他们快点说下去。
“错把茄子当辣椒,有意思,有——意——思!”崔判冷笑连声。黑白无常心头一紧,冷汗狂冒。
忽然,崔判脸色一变,严厉地问道:“你俩是从什么地方把曾慈抓来的?”
“在曾慈的家里,当时常念正在竹椅子上小睡。”白无常回答。
“曾慈的家在哪里,是什么样的房屋?”
“曾慈的家在普平镇街头,是一间几十年的破旧老屋。”黑无常回答。
“你们把曾慈当曾辞,曾慈保长的儿子,贵为大少爷,家财万贯,为什么要住到哪破旧的老屋里去?”
面对崔判官一连串的追问,黑白无常哑口无言,脸色铁青,眼中现出了无比痛悔。
崔判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吼道:“黑白无常跪下,把枉法拘捕曾慈代罪的内幕给我从实招来。”
黑白无常双双扑通跪倒,明知隐瞒不了,只得含着泪水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一个月前,阳界有个神通广大、晓地知天的阴阳师,名叫吴良的找到了两无常,要二位无常帮他的忙,给了黑白无常十根金条和千块银元,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二位无常问是什么事,心想只要不是公事,能帮忙的就尽力帮一下,这么多的金银还真是让人眼热。
谁知吴良要二位无常做的事不但是公事,而且是罪不可赦的大公事。吴良对两无常附耳细细说了一通,听的二位无常冷汗淋淋,连连摇头,忙说“不可,不可!”并快速拿出金银还给吴良。原来吴良是要二位无常李代桃僵,把曾慈当曾慈给拘到阴间去顶罪替死。
吴良盯着二位无常,意味深长地说:“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再说吧,我想你俩会同意的。”说完起身便走,还装着无意之间把一个文件袋遗忘在当场。
吴良走后,二位无常打看文件袋一看,记载的竟然是二位一些从来无人知晓的、见不得光的私隐,这些隐私要是泄漏出去,将至两无常无脸在阴间当差。二位无常既愤怒又无可奈何,只得奈着性子接受吴良第二次约会。
第二天,吴良直截了当告诉二位无常,自己就是前任无常,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被阎王贬到阳间,投胎做人。在转入人道临行前一天,吴良偷食了阎王殿的秘药亘古草,使喝下的孟婆汤失效。
吴良在人间出生后,在阴界里做无常时候的记忆依旧存在,没一点遗忘。于是他就选择了既赚钱又轻松的行业,成为连通阴阳两界的神秘阴阳师。
阴阳师吴良神通广大,通晓阴阳,被阳间人称作小天师。
吴良对二位无常说:“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僚,行内的事情我很清楚,这李代桃僵的事,过去我也不是没做过。当差的都怕麻烦,只有你把人送去就算交了差,谁还管你是真是假,哪个愿意去查证那些既麻烦又无好处的事。
你二人要是帮我做了这件事,你们会得到应有的好处。不做的话,对我是没什么坏处,不过对你们二人就有点点小影响了。当然,曾辞是马上要命终了,但我也只不过是说给他去求人,并没答应一定给他办好,也就是试试而已,他也怪不上我。
吴良的话,让黑白无常犹豫不决,令人头痛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私,一旦泄漏出去,两人将颜面尽失,无地自容,因而极不愿与吴良搞僵。
吴良见二人似乎有点动心,趁机说道:“曾辞、曾慈同音,只有一字之差,而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再没有其它人知道,就是曾慈本人也不会知道,只知道是我拉了关系。所以你俩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传了出去,放心去做就是,一切都是按规定在办呀。”
黑白无常对望着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叹气连连,最后只好咬着牙答应了吴良,于是就出现了以后的事。
崔判听完黑白无常的话,接着问道:“吴良送你们的金银呢?”
“回老爷,吴良要给我们,可我们是万万不敢收受的。当时我二人商量过:万一东窗事发,不收钱财,是工作失误,处罚不会很重。要是收了钱财,那是收受贿赂,性质恶劣,说不定会送到阿鼻地狱去,从此永无出头之日。”
“哼,你俩还不算太笨。”崔判当即下令削去黑白无常官阶,免除职务,在衙门里候审。同时从捕快中选出两名能者补替为新任黑白无常。崔判接着下令新任黑无常马上去拘捕吴良到案,速去速回,下午要接着再审。
曾慈回原收留所休息,曾辞关进死牢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