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私房菜单(上)

我总是找不到一个词形容父亲,我更找不到一个词形容他做的吃食。我总觉得他是个很讲究的人,上桌的碗筷一定要用开水烫过,毛巾一定要扭到不能滴下一滴水,早上起来被子一定要叠好,鞋子每次穿完都要放好,客人不动筷主人绝不能动筷,绝不能在别人面前哭,煲汤一定要用瓦锅温火,等等。但是,父亲又是个很随便的人,随随便便就给我们做出一道听都没听过的菜,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如今我已不知道如何去思念他了,每每想起都是他给我们做的吃食。我想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得更好,可能是一名木匠,因为他曾经学过;可能是一名医生,因为他总是在无事时看看医书;可能是一名厨子,因为对吃的要求太高了。我私心还是愿意他是一名厨子,这样就可以每天都能吃好饭。

如今还是不能平静地回忆,但有时候又会觉得逝去对病痛中的他来说可能是解脱更多一点;还是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可还是想用自己的文字来表达我对他的歉意和思念。大概没有谁能永远拥有谁,父亲告诉我的那些生活的经验也好,讨生活的方法也罢,都是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如今在学校,吃不到家里的饭菜,对父亲在世时给我们做过的吃食,甚是想念。一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总是觉得生活缺少了点期待。


1.糟腌芥菜

孩童时,我最讨厌吃的青菜就是芥菜。自认为它是青菜里最苦的,它的苦味和苦瓜的苦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止是在舌尖,更是连碰到它的白米饭也是发苦的。芥菜的苦和中药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我是真的无法接受的。

父亲却对芥菜有着不一样的想法,总是试图以“苦能降火”的理由劝逼我夹几口来吃;而我每次都是看着母亲嘟囔着太苦了,不吃。而后便被说教为太挑剔,一点点苦都受不了。但我不管,我就是不爱吃,绝不吃。

糟腌芥菜却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可是却并不是常常能够吃到,即使吃到也是不过瘾的。秋冬季节播种到可以上桌,这段时间里非要遇到父亲酿酒或是村里有人酿酒,这道菜才会出现在我家的饭桌上。

从菜园子里将芥菜整棵拔起,洗干净后直接放入酒糟中。一边酿着酒,一边等着芥菜由翠绿色变为暗绿色,空气全是酒香味,着实也是个享受的过程。等到父亲把芥菜捞出来,每一根菜叶上都黏附着些酒糟,冒出带着酒味的烟气。不喜欢的人会觉得很脏,可像我这种就好这个味儿的人,觉得这就是人间难得的佳肴。捞出来后,放置木盘子一两天,就可经过加辣椒小炒便可上桌;炒之前可将酒糟用水冲洗干净,或者留着它,也别有一般风味。

经过酒糟腌过的芥菜完全没了苦味,剩下的全是酸脆。吃过都会质疑这真的是苦兮兮的芥菜吗!

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加上一碗麻辣酸脆的糟腌芥菜,对我来说是冬季最好的取暖方式,会不自觉地多喝两碗粥;父亲则是眯着眼,噘一口新酿好的酒,一大夹糟腌芥菜,满意地频频点头。

2.凉拌豆腐

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每餐都有各色的菜,只有晚餐才有像样的菜肴上桌。其余各餐,无非也是青菜;孩童时,对吃还是比较挑剔,餐餐吃青菜总会跟父亲闹脾气,这时父亲便会安慰似地给我们每人来上一碗凉拌豆腐,算是让我们换换口味。

父亲拜过师父,学了做豆腐的手艺,虽说家里是做豆腐的,可能吃到豆腐的时候也是只有晚餐,无非是寻常地将豆腐切成小块上锅煎至金黄再放些许水一煮。

但是,凉拌豆腐就不一样了,味道更加简单,豆腐原有的滋味都完好地保留着。

一块长长方方的豆腐放在小碗中,加入清油、酱油、葱花,可以用勺子捣碎,也可轻切成小块。入口是黄豆香和凉意,清油的花生味、酱油的微甜、豆腐的鲜嫩;夏天可以没有冰镇的水,但是绝对不能没有父亲为我们制作的凉拌豆腐。

3.酱油拌河粉

父亲不爱酱油,母亲也不爱,而我却对酱油有着特殊的执着。大概是那种又咸又甜的黑乎乎的调味料满足了孩童时的我对生活的期待。直至现在,我对酱油都有一种不可或缺的感觉,好像什么吃食,加点酱油又会是另一种风味。但是对于酱油我还是会挑剔的,老抽不行,海天牌最好。

我能看见父亲用到酱油的时候多数是在夏天,天气最热的时候,结束上午的工作回家休息,洗完澡后必来一碗酱油拌河粉。一个专门用于酱油拌河粉的碗,将河粉放置碗中,不能太满,防止等下搅拌的时候会不好下筷。酱油不在于多,五根粉里有三根蘸有酱油就是最适合的。我总是不太懂,到底要倒多少酱油,但父亲每次只倒一次,就能恰到好处。我还没学会这项技能,直至现在还没学会;后来舅舅跟我说总有一天都会的,每个人都会的。

我不太喜欢酱油拌河粉,但是我喜欢看父亲吃,也会在他吃的时候期待他匀出一小碗给我。因为父亲说小孩不能多吃,会肚子痛(但是我从来没有因为吃酱油拌河粉肚子痛过,自然对他的话有所保留)。因为河粉是父亲亲手制作的,(父亲拜师傅学做豆腐的同时也学了做河粉)他是做事严谨的人,做的河粉厚度刚刚好,当河粉充分吸收了酱油,一筷子入口,没有炒河粉的油腻,比煮河粉更有嚼劲;下肚了,嘴里还留着酱油的微甜。

这种不需要太多操作的吃食,太适合干完活后辛苦不想下厨的人了;食物并不是只有煎炒烹炸炖,才能美味,关键是在合适的时间,和爱的人,一起。

4.蜂蜜拌粽子

从小不太喜欢甜食,更不会对蜂蜜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有过多的欲望。记忆里,家里也没有什么蜂蜜可吃。但是,每年的端午节,隔壁家的老人(一个看着父亲长大的老奶奶)总是很大气地给家里送来一小罐的蜂蜜。在父亲眼里,只有那个奶奶给的蜂蜜才是真的,别人买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掺杂着人工制作的嫌疑。

端午节一到,家里总会包两种粽子,一种是带馅的:花生、芝麻和肥加瘦的猪肉;还有一种是父亲专门要求做包的,没有任何馅的,小小的一个,两三口就能吃掉一个。

我吃过一次,只有一次,父亲将一个最小的剥开,放在碗里,然后倒入蜂蜜。入口是满嘴的蜂蜜,不爱的人是真的不爱;父亲却每次能吃四五个。

他说这样吃,才叫吃粽子,蜂蜜清甜,糯米黏糊,顶饱抗饿。而在我觉得,着实是太腻了,完全没有肉粽的十分之一美味。

5.油炸全鸭

儿时觉得父亲总爱瞎搞,无论是做吃食还是任何手工活,总是不爱听别人的建议,老挂在嘴边的话是:“三个造船佬,是造不出一艘船的。”这不就是为他的小倔强找借口吗?

某年的七月份,父亲意外地买了一只超大的鸭,鸭的嘎嘎声着实是让我心生欢喜;但要知道我们家基本上不会自己买一只活鸭来动手杀,一是麻烦,二是家里人基本都对鸭肉存在一种与生俱来害怕的感觉。因为要是突然吃到一块有鸭膻味的鸭肉,感觉一顿饭都白吃了,恶心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讨厌吃鸭肉。

父亲执意要买,那我们只有在一旁看着他从中午开始处理那只不被认可的鸭到傍晚才算是完成了拔毛的工序,再到处理鸭内脏;我在一旁全是不理解。

再用酱油,姜,葱花,盐等调制好一碗佐料,用一把葱花蘸着佐料给鸭全身进行摩擦,放置一旁待佐料被吸收。随后,母亲刚买的花生油被全倒入锅中,待到温度合适,整只鸭放去油锅中,我的眼睛都睁大了。母亲在一旁痛惜她的花生油,我却想着它快点出锅,我太想试试这个和我们家格格不入的菜肴了。

父亲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油炸全鸭,味道却意外地很好,一家人谁都没有吃到一块带有鸭膻味的鸭肉。鸭皮微脆,鸭肉有嚼劲,并不油腻,也不像烧鸭。找不到曾经吃过的任何一种和这个味道一样的吃食。算是因为父亲的大胆尝试而意外发现的美食。

但之后再没吃过,因为太费油了,母亲实在不愿再来第二次;但那个味道我至今都记得,大概是难得看到如此大的场面,一大锅油,一只全鸭,一大家子人,一声声意外的感慨,着实值得一次次回忆。

6.锅蒸鸡

那一次,作为吃货的我不想为父亲说一句话,因为为了一顿吃的,差点把厨房给炸,还把隔壁家的堂哥给“炸”过来了;我就差没哭出来。

在那次之前,我对鸡的吃法最熟悉的是白切鸡,再者就是熬鸡汤或者是爆炒鸡块。可父亲偏生总是爱在平淡的生活里进行他蹩脚的模仿。

大概是在某次别人的喜宴上品尝到过盐焗鸡的美味,就想也模仿着制作一次。

先将整只鸡处理干净后,在鸡的肚子里塞满了葱花、薄荷、姜和酱油、盐以及一点烧酒;鸡的外面抹上一层五香粉,静置半个小时;而后放入压力锅,上盖;期间要时刻注意火候。

我跟着父亲身后,进进出出厨房,也对那次的吃食充满了期待;因为父亲对盐焗鸡味道的描述,让我对它产生了很大的渴望。

可当我和父亲在客厅听到“砰”的一声响后,跑进厨房,看到脚边的锅盖和“跳出”锅躺在灶头的鸡,我真的被吓到了,父亲尴尬地笑了,堂哥听到响声后从隔壁跑过来后,看到满屋的狼藉后也笑了。

父亲自言自语说还可以补救一下,便再次将鸡洗干净,再涂上一层五香粉,上锅蒸。

那晚又是在母亲的念叨声中吃完饭的;味道是真的不记得了。后来吃过很多次盐焗鸡,无数次肯定了那次的模仿绝不是盐焗鸡。

7.西红柿焖鱼

我酷爱吃鱼,甚至于天天吃都不腻,对鱼香味没有任何抵抗力;母亲曾一度奉劝我别每次问我晚餐想吃 什么,想都不想就说要吃鱼!家姐甚至怀疑我是小猫转世。久而久之,每当我放假回家,饭桌上总有一道鱼。

那时,父亲每天傍晚都会去湖里撒网,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去收网;几乎每天的收获都不会太差。有时候收获多到我想尖叫,因为太幸福了。

小鱼会被父亲做成油煎小鱼仔,这道菜耗时,每次都都只能长时间承受着闻着香味,却不能动口的折磨。待到小鱼仔表面金黄,便被当做一份零嘴。父亲不让多吃,说是热气;我总是教唆小弟去厨房里偷偷的拿。大概是“窃来之食更加美味”,总是不经意多拿几次,却忘了拿一次就少两条,而后嫁祸给那只贪吃的大夜野猫,也就草草了事。

大鱼的吃法可多了,先煎后煮、直接水煮、清蒸鱼、红烧鱼、豆腐煮鱼、酸菜鱼等等。父亲做腻了,便又开始捣鼓。父亲让我觉得可爱的地方总是和吃的有关,总能悄悄地让我对一种食物改变原有的态度。曾很讨厌西红柿,更讨厌胡萝卜,但后来却很没原则地喜欢上了。

吃过父亲的新菜品西红柿焖鱼,我爱上了西红柿。大块大块的鱼肉下锅,用油微微煎出香味,倒入切成块的西红柿翻炒几遍,再加入调好的佐料,上盖等待。我总爱看着父亲做菜,看到讨厌的西红柿和最爱的鱼混为一体,总是不免发脾气。明明知道我讨厌吃西红柿,却偏要这样做,难不成是怪我平时吃太多,不想我吃了?

待到上桌,便没给父亲盛饭,也落了母亲的一顿说教。却不料父亲夹到我碗里沾着西红柿汁的鱼肉再次意外的美味。原来西红柿也能如此好吃,鱼肉的鲜美加上西红柿的酸甜;汤汁浓稠,最适合拌饭。

可惜,却拉不下脸多吃。

8.茶油炒腐竹

我的体质和我的体型成反比,儿时发烧感冒的时候并不多,却每次都惊心动魄,西药不行换中药,年轻医生不行换退休隐居老医生,母亲照顾不来就父母一起来。每次都因为发烧吐到苦胆水都出来,甚是让人难挨。每次生病都是在父母的骂声中痊愈的,却总是还有下一次。

一发烧便什么都不能吃,什么都不想吃;更严重的时候是一天未进一粒米。吃什么都会吐出来,便不愿折腾自己,但总是得到特殊对待。

父亲会拿出藏得严实的茶油出来单独地给我做一份病号饭,虽然每次都没有肉,但是好吃是真的,即使是在生病状态下,哪怕下一秒可能会吐出来,我也想尝两口。

茶油炒腐竹,简单到调味品只加了盐,却因为茶油的特殊清香味而让人感觉到淡然无味的嘴巴得到了美食的洗礼。那瓶不多的茶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魅力那么大,成了我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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