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失传的拍法

夏天一到，我家庭院里的苍蝇就多了起来。庭院夹在厨房和主厅的中间，一天中只有很少的时间晒到太阳。阴凉加上有厨房产生的生活垃圾，这一片就成了苍蝇最爱聚集的地方。

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在课本上接受的教育是说，凡苍蝇叮过的食物，人吃了都要拉肚子的。于是在我心里，就产生了对这些暗地里投毒者的厌恶。虽然我拉肚子也可能是贪吃了很多西瓜的缘故，总之，我和它们势不两立。

午后无事，我坐在小板凳上，倚着墙角，假装打盹，实则牢牢握着手中的苍蝇拍。苍蝇见我长久不动，胆子便大了起来。有的落在我脚边，有的就落在我倚的墙上。我眯缝着眼，瞅准时机，手起拍落，“啪”的一下拍下去，但往往扑个空。

每次挥拍之前，我都会绷紧全身肌肉，让自己兴奋紧张起来，以使出手足够快。尽管拍子发出了让我满意的破空声，无奈对手更为敏捷，我连它们如何飞走的也没看见。

偷袭的效率太低，况且也为高手所不齿。我干脆放弃了这种伎俩，弓起双腿，压低身子，左右顾盼，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狮子一样，既可瞬间打击落在地上的目标，也可以快速弹起，挥打空中的敌人。

如是正面迎敌，反复练习几个暑假，我逐渐领悟出了苍蝇拍的拍法。

对于落在地面上的敌人，切记握拍的手法一定得是掌心向上，挥拍之时仍保持掌心向上。反手挥拍，可以结合手腕和手臂的力量，将速度提升到最大。这么做的危险之处在于，生手容易将手背撞到地上。这就需要勤加练习，出手时快如闪电，收手时戛然而止。

如果担心这种手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有一种可供选用。正手持拍，反手弯起拍杠，松手的瞬间挥打下去。据说日本有种拔刀的技法，对阵时利用刀鞘的反作用力，在拔出的瞬间提高刀速，一招击杀。可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之相对的，以掌心向下的握拍与挥拍手法，则适用于空中盘旋的敌人。当其进入攻击范围时，同样为了利用手腕的力量，需要你迅捷地点打。猛地一抖手腕，便能将敌人击晕落地。

这三种拍法，都属于轻灵秀气的技法，如同峨眉派一类的剑术。最后一种，则属于大开大阖，如同少林派的阳刚拳法。那就是纯粹运用手臂和肩膀的力量，斜砍竖劈，直来直往。拍子挥出，没有尖锐的破空声，而是呼呼地带起一阵风，以大慈大悲掌形容最为贴切。

在《笑傲江湖》中，令狐冲为骗田伯光坐着与他打斗，取笑说自己每日在茅厕出恭，厌恶苍蝇，提剑就是击刺点戳，自创了一套臭气冲天的剑法。

刚读之时，我觉得甚是有理，毕竟自己也是这么悟出来的。后来一想，不对啊。茅厕里的苍蝇，都是逐臭而生的绿头大苍蝇，呆头呆脑。比起我在庭院中练手的苍蝇，一个是身形小巧的战斗机，一个就是又长又粗的大客机。

后来我在城市里遇见的苍蝇，大多也都是绿头大苍蝇，偶尔飞进屋子里，又急着飞出去，一个劲地撞玻璃，声音还不小。这样的苍蝇，已激不起我使用拍法的欲望，就像宝剑难以遇到值得出鞘的对手。我只好推开玻璃，让它自己飞走。

我想拍法很快就要失传了。不是苍蝇越来越少，而是苍蝇拍越来越少。人们更愿意用电蚊拍，“嗞嗞”一声就是一只。比起以前那种一对一的较量，这种依靠技术领先取得的胜利，总是缺少了乐趣和成就感。

更为直接的做法，铺上苍蝇纸，再敏捷的身手，也会败给自己的欲望。于是，一群苍蝇动弹不得，嗡嗡地呐喊着，苍蝇拍在架子底下安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