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

自从女儿出生之后,我最大的一个感叹就是:怎么这么会哭?哪来这么多眼泪?……或许我最大的难处就在于,我常常无法理解女儿眼泪背后的情绪。

部分原因还真肇始于我的成长背景。从小到大,我身边的玩伴基本都是男孩。家里一个弟弟,亲戚中又都是男孩子,仅有的几位大姐也都超出我们好多岁,自然也玩不到一处。外加我的母亲又是“花木兰”类型的性格,以至于从小到大我都不擅长琢磨女孩的心思。现在看到儿子被“善变”又“多愁”的女儿弄得一愣一愣的,倒也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锻炼他适应将来的交友恋爱和婚姻。


许多时候反而是在养育女儿的过程中,我开始读懂了妻子。我常常跟妻子开玩笑说:“女儿活出了你不敢活出的样子。”其实哪怕在我遇到当年的妻子时,她也已经是被“教化”过的女性。或者至少,在遇到我这样的“水牛”后,她已经做出了许多我甚至都未察觉到的调试。但我的女儿就不一样了,从我亲眼见她呱呱坠地开始,我都第一手经历着她“不打折扣”的女性特征。

在碰到矛盾时,女儿会嚎啕大哭——哪怕时常她是这矛盾的缘由。但就算事情已经得到解决了,女儿还啜泣着说:“我想要再哭一会儿……”但这对于还惯常保持着“水牛”模式的我而言,简直无法理喻。事情已经清楚了,还哪来这么多情绪?很奇怪,哪怕我跟女儿“无冤无仇”,但我在应对女儿的情绪时,我内心的状态几乎是我和太太偶尔“较劲”或“怄气”时的同一基调。

在面对女儿的眼泪时,我似乎眺见女儿和妻子背后共同的女性的特征。可能结婚这些年来,这些特征我也都知晓一二,但女儿却让我逐渐懂得妻子全天然的一些诉求。她们所需要的更多是认同和理解——这远不是认同一种事实或某种观点,而是认同我们在面对任何事实或观点时的天然属性,有时可能就是一种哀伤,或者就是素手无策的无力感。典型男性的天性,可能像重型机车一般地将这些尘土强力推开或抛洒在一旁;但典型女性的天性却可能选择去直面它,哪怕是以自己最为柔弱的一面。纵使女性有时会有比男性更为混杂的情绪,但通常而言,女性在面对事实时的反应可能都比男性更加诚实。所以,如果说,女性较男性更为贴近整全的人性,我还相当能认同这样的观点。

陪伴我至今十二年有余的太太,在许多细节上已经做到十分善解人意。我们在许多方面的配搭,虽然不敢说是完美绝配,却至少也已是最佳的组合。但在许许多多方面,我们依然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细心辨识,这些都可能是相互之间阻碍交流的鸿沟。

就拿此次计划回国的事来说吧,疫情之下想要从国外回来,这艰难的程度远超过我们事先所料想的。不单国际通行规则繁杂,还要面对各国疫情反反复复的变化以及不断更新的通关与转机政策。对于飞往中国的人,尤其要留意大陆对病毒检测的要求,以及世界各地的机场到底哪些具备条件,还有与航班时间是否能对应得上。除此之外就是不断听到各国飞往大陆的航班被“熔断”,以及由于“票务”(黄牛!)从中作梗,可选的选项就更是少之又少……

有趣的是,在应对这极为复杂的事项时,我俩的反应和关注点完全不一样。虽然我们有共同忧虑的事项,但我的关注点却完全集中在行程的前半段,而太太却更多关注到了中国之后怎么办的种种情况。对我而言,在手续上及检测上能符合各个关卡的要求已经足够忙了,但太太关心的是到了中国之后下了飞机程序会不会太久,在漫长等待的时间里一家人睡眠不足体力不支怎么办,还有就是酒店让不让我们一家人住一起,房间到时有没有窗户,能不能收快递……

对我而言,一家人能够顺利“闯关”着陆在中国就是“王道”。太太对前面的细节可以不闻不问,但她所关注后面细节的琐碎程度也丝毫不比我所负责的事项来得弱。我和太太在回国的决定上毫无疑义,但坦白说,她时不时表达出来的忧虑让我有时觉得挺“碍事”的,因为对于我而言,那些都是“细节”。但,每当我开始有这种“埋怨”的时候,我就时常用彼得前书三章7节的经文勉励自己:“因她比你软弱……所以要尊重她……”对于太太而言,她也真的是再一次鼓足了勇气支持我的决定。其实我们远非因为被签证逼着离开英国。偶尔太太也会发问:“我们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还倒不如继续待着就好了。”但说归说,在回去的决定上她却从未犹豫过。所以,快到结婚十二周年之际,我们曾谈起可以用什么概括我们过去这么些年的经历,太太首先想到说:“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我们就是这样牵手走过了过去几年游历几大洲的生活。

但在感动之余,我也开始自觉惭愧。当太太放弃如此之多,如影随行地跟着我这位“追梦人”不畏艰难地奔波时,我却常常并未进入她的世界细听她内心许多真实的感受。女儿的眼泪帮助我明白,太太所经历的世界与我对比起来还真的存在一定的视差。许多时候,我不单应当尊重她的视角,甚至我们不同的视角会让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显得更为真实与丰满!这应该就是同行与同在的精奥。

在我的家乡,我们常常用“骨头换错了”来形容两人之间无止息地争吵和对抗。从圣经所记载第一对男女受造的事实来看,夫妻之间岂不就是属于“骨头换错了”的一对吗!或许这就是婚姻最大的奥秘:我们的“骨头”被置放在对方的体内,表明着我们彼此相属的事实——不是为了进一步夺占对方,而却恰恰是走出自己,共同迈向对更加真实的生命的探求。在那里,我们不单看到对方,也更加认识自己;不单遇见上帝,也更加看清在自怜与自哀中呻吟的老我。

在伊甸园里,亚当曾充满柔情地对夏娃说:“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但当彼此间的关系破裂的时候,亚当却不无苦毒地埋怨上帝说:”都是你赐给我的这女人……“人世间所有夫妻的命运似乎也就落在这”若即若离“的光景中。相即是为亲密相吸时,相离时却恨不得将这一“骨头”放逐于天际。亚当与夏娃的失败常为人所指摘,但他们从此以后或许更加需要勇气的举动却是:在重新踏上寻觅生命树果子的旅途中,他们唇齿相依,不离不弃。我不知道在这对始祖此后漫长的岁月中,那场第一次的争吵所引发的伤痛,会否以不同的方式引发无数次的争执。但我想,今日大多数的恩怨夫妻在诀别时宿命般地最常讲的,可能是始祖彼此间留给后世又一句最经典的台词:“Sorry, but I love you….”

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你所到不了的地方,我也一直被隔绝着。对你对我,如今生命树的果子,只有我们共同的双手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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