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天下与保国家

梁启超先生曾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天下”我们常理解为国家,国家的兴亡,普通的百姓都有责任啊。此言出自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在《日知录·正始》中的一段话,其言曰:“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

顾炎武之说,有亡国与亡天下之别,故“天下”与“国家”,二者并非一义也。

在顾炎武看来,所谓国家,不过是一家一姓之江山,易姓改号,王朝更迭,是谓亡国。而天下之亡,非国家之亡,而是文化之亡。文化何指?仁义也。如果仁义之路被阻塞,当朝者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以至于发生人吃人的惨剧,这是当朝者领着禽兽来吃人啊。此时的社会,谓之亡天下。

顾炎武如何展开他的论述呢?这篇文字的篇名叫做《正始》,正始是三国时魏帝曹芳继位初的年号,正始年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即高平陵事件。太尉司马懿诛杀大将军曹爽,夺取了曹魏大权。司马懿非常的残忍,不仅杀了曹爽,还杀了曹爽全族;不仅杀了曹爽全族,还杀了曹爽的亲信故旧全族。如此的血腥,当时的知识阶层莫敢吭声,“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放弃了儒家的经典而崇尚老庄的玄理,蔑视人间的礼法而崇尚不问世事的放达。所谓的放达,就是谈玄问道,摒弃伦理纲常,不问基本的道义公理,最终导致在上者失去了国家,在下者失去了礼教。

礼教是如何失去的呢?顾炎武举了个例子。嵇绍的父亲嵇康被司马昭所杀,司马炎篡夺曹魏政权,山涛举荐他做官,嵇绍推辞,山涛说:“我替您考虑很久了。天地间春夏秋冬四季尚且有相互更替之时,何况人呢?”嵇康被司马氏所杀,嵇绍不应该为杀父的仇人服务。但山涛以功名引诱之。山涛的这句话,一时被广为传颂,以为至理名言。但顾炎武说,这句话败坏仁义礼教,使天下人不知道自己还有父亲呀。这反映了魏晋之时士大夫的作风,为了苟全性命与名利,可以不必考虑礼义廉耻,并且以所谓的自然之道作为理由,这就是亡天下呀。

天下既亡,亡国也就不远了。果然,五胡乱中华,占领了洛阳,士大夫阶层并没有极力抵抗,逃的逃,投降的投降。逃者偏安江南,投降者引朋呼友为刘聪、石勒等暴君服务,看着故国的君主为新来的异族头领斟酒把盏,而无动于衷。

顾炎武是有切肤之痛的,满清铁骑蹂躏中原,青年时期的顾炎武投笔从戎,从事反清复明运动,事败仍不泄其志,尽行变卖家产,20余年间,孑然一身,足迹遍及北方各省,结纳各地抗清志士,考察北中国山川形势,欲有为也。康熙开博学鸿儒科,招徕明朝遗民,多少士子为身家计,纷纷屈身事敌,而顾炎武三度致书欲荐己出仕的友人,表示“耿耿此心,终始不变”,“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以死坚拒之。

顾炎武在《正始》篇,说的是魏晋事,何偿不是清初事?满清入关,强迫汉人剃发易服,悍然叫嚣“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以屠刀迫使汉人和他们一样在脑后留个猪尾巴;以血腥的屠杀镇压汉人的反抗,致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惨绝人寰之事;实施满人专制,以全国人民之脂膏供养一个高高在上的部族;查禁图书,大兴文字狱,钳制人民思想……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顾炎武反清复明之义举,并非为恢复一人一姓之江山,而是欲恢复覆亡之中华文化。而中华文化之要义,即是人民的幸福与自由。

如何保国?顾炎武言:“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肉食者即既得利益集团,他们打天下、坐天下,如何维护他们的国家,自然是他们的事。孟子建议,要行仁政。就是在上者要考虑民间的疾苦,让百姓生活得好,生活得幸福。但往往既得利益者首先满足的是自己的幸福,如果坐了天下首先要满足别人的幸福,那还不如做个老百姓罢了。因此,做为百姓而言,不可轻易相信既得利益集团的好话,要“听其言,观其行”。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亡,则天下人受苦。为了不使自己受苦,人人皆有责任,而使文化不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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